放生

老吴五十多岁，做了一辈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屠宰生意，几十年来刀下杀死过无数无名之猪。

不过，要是看长相，老吴还真不像一个杀猪的。他不像镇关西那样一脸横肉凶神恶煞，而是长得眉清目秀瘦瘦高高，若要西装革履一打扮，最起码像个民办教师。

可是，只要血迹斑斑的工作服一上身，老吴立马就像换个人一样。脸上虽然没长横肉，比那有横肉的人说话都横，只要不是人，老子的刀子就能放血！

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人问他，老吴，成天杀猪宰羊的，要伤多少生灵啊！

是啊，老吴说，不杀这些生灵，你吃什么？我干这营生，为的是养活妻儿老小，你吃这些生灵，为的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嘴快活？你吃的肉满膘肥的，反过来说我不该杀生，真他妈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等到娶妻生子之后，有一天，老伴儿也这么说他，让老吴很是郁闷。

老吴思忖半天，长出口气，说，这样的营生，我早就腻了。可是，家传手艺，我就会这一行，不干这，咋过活？你们娘几个吃啥喝啥？

唉，老婆也很无奈，说等孩子大大再说吧。

岁月匆匆，一晃而过，转眼间几十年过去，老吴也是五十岁的人了。

这天，二月二，龙抬头，老吴生日。

老吴吹了蜡烛，挑起一块蛋糕，对全家人说，打今个儿起，啥都不干了，在家看孩子。

老吴封刀了！

封刀第二天，老吴不再出摊，一早起来领着孩子去遛弯。

说来也奇怪，老吴领着孩子玩着逛着，三转两拐的，爷俩不知不觉的又溜达进了菜市场。

一进市场门，孩子相中一条大鲶鱼，非要老吴买下来。

老吴从开始屠宰那天起，就很少吃鱼吃肉。他说不出什么原因，也从没有对别人说自己不吃鱼不吃肉，只是尽量避免吃，更从来没有往家里买些鸡鸭鱼鹅什么的活物。

可是今天，老吴拗不过孩子，不仅买了鱼，还是条活蹦乱跳的大鲶鱼——孩子不让人家卖鱼的杀，一定要把鲶鱼活着带回家养几天。

回到家里，老吴把鱼放到大盆里，让孩子看着玩儿，老吴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孩子和鲶鱼——他想等鱼死了，给孩子炖着吃。

可是，从早晨一直熬到下午，那鲶鱼不仅没有被孩子玩死，反而比来的时候还欢呢。

老吴很纳闷，平时买来的鱼，不到半天就死了，这家伙怎么这么能活呢？

老吴不想杀，老伴儿不敢杀，咋办？

无奈之下，趁着孩子上床睡觉的机会，老吴把盆里的水倒干了——看你死不死。

次日一早，老吴起床后首先跑进厨房，不由惊叫一声，天啊！

原来，这条鲶鱼竟然没死！

鱼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求救，又好像在诉说什么似地，直愣愣地瞪着老吴，瞪得老吴脊梁骨上直冒凉风。

老伴儿听见动静，起身赶了过来。

老吴扭头看看跟过来的老婆子，强笑说，邪门儿了，真他妈邪门儿了，给我拿刀去！

老伴儿说，算了吧，看来它命不该死。再说你已经封刀了，别再杀生了——不如，去放生吧……人家还有人专门买鱼放生呢……

老吴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笑了起来，好，就依你，老子杀生一辈子，今天也当回善人。放到哪里去？去大运河？

放进家北边水塘里就行，老伴儿嘀咕着说，这不就是玩儿吗，去运河干嘛，你又不会水。

出来家门，老吴转念一想，不行，水塘里成天有钓鱼的，还是放进大运河安全。

骑车来到运河边，老吴本想老远的扔过去就算了，可又一想，好人做到底吧，别再摔死了。

老吴一点一点地蹭下河堤，小心翼翼地站到岸边离水面很近的一块石头上，打开装鱼的方便兜，一把就扔了出去。可是就在鱼落水的瞬间，老吴忽然发现他竟然把兜一块儿扔了出去，可是鱼在兜里还没出来呢！

老吴心中大窘，这样下去鱼还是活不了呀？

情急之下，老吴猛地探身去勾，想抓住塑料兜，再重新放生，可是突然之间，不只是脚下的石头稍微活动一下，还是老吴的身体猛然失去平衡，老吴“哗啦”一声栽进深深的运河里，激起一大片水花，泛上来一长串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