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

一连几天，老天爷都阴沉着脸。灰蒙蒙的天空一直压到树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可是老天爷似乎还嫌不够低，依然一个劲儿的往下压，看那意思就算压到地面也不过瘾，非要入地三尺才算解恨——不知道天和地是不是前世有仇，还是一对生死冤家。

都说最冷莫过半阴天，可是这两天却一反常态的像春天一样温暖，偶尔吹在脸上的西北风，似乎比前几天温柔很多——冷雨热雪，石头心里思忖着，十有八九一切要下雪了。

路边大树干枯的枝叶在不时袭来的北风中瑟瑟发抖，它好像实在难以忍受天空沉闷的挤压，一根根干巴巴的树枝像一双双手指一样刺入雾蒙蒙的天空中，似乎要把这阴沉沉的铁盖戳出几个大窟窿，也好舒舒服服地喘口气。

该来的，始终会来。到了下午五点左右，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石头默默走出工地大门，发现光滑的水泥路面上出现许多许多小麻点，密密麻麻还在不断增多。石头微微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想看看从天而降的天外之客。然而，明明感受到许多细细凉凉小米粒轻轻柔柔落在脸上，可是往上看去，只看见一片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那些小雪花从哪里来。

来到大街上，地上已经白了。宽宽的南北大街两边高楼林立，穿街而过的北风与早上的北风一看就不是一个妈生的。早上的风好像三月春风一样温柔贤惠，而现在的风不只像刀子一样阴寒刺骨，还凶狠暴躁地裹着雪粒子玩命似地摧残着宇宙间的万物，打在人们脸上，让人们隐隐作痛，一直疼到心底。

雪，越下越大，越来越急，就是没有形成一片一片的雪花，没有形成人们平时所形容的鹅毛大片，更没有谢道韫说的“柳絮因风起”那么柔情，简直就是连绵不断的冰渣子趁着猛烈的北风席天巻地向世间扑来。

天地间一片白雾茫茫，已经看不出大雪是从天而降，而是觉得这些雪花好像从城市北边的某个角落被风扯来，由北而南直愣愣横扫过来。

雪下得很急，可是随着风力越来越大，大街上的雪却渐渐盖不住地面了，那些落在地面上的雪粒子像秋天的落叶一样被狂风吹的一干二净，被赶到墙角下树根旁那些背风的地方，到让敞亮的大街上赤身露体的露出一块又一块黑黝黝的柏油路面，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冷冷的寒光。

石头很不走运，他得顶风冒雪往北走，可是仅仅走了十余步，十分吝啬的他做出决定——打的。

在平时，这不敢想象的，从这儿打的回家，至少也得十块钱。据说枫雪天还要加钱，回到家还不得十几块吗？顾不得那么多了，石头心想，万一冻病，稍稍吃点药就比这个花钱多。

石头在路边一站，等着出租车到来。风还是那么大，雪还是那样下，尽管狂躁的风一心想把地上的雪吹干净，可到了最后，它还是内功不够，败下阵来，地上还是渐渐变成一片洁白。

一连驶过几辆出租车，都是满员。石头心中有点着急，还有点生气：平时自己不坐车的时候，出租车一辆辆的都是空车，好不容易自己想做一回车，却没有一辆有空的！

这样一直等也不是办法，还是边走边等吧。石头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路边驶过的出租车，看看能不能坐上一辆。可是当石头细细打量那些过往车辆时却发现，路上的汽车像中了魔法一样慢吞吞地在路上往前爬着，那速度比乌龟也快不了多少。

石头心中合计，这时候即便坐上出租车，比走着回家也快不了多少，唯一的好处是在车里暖和点罢了。不过，踏雪而行，也算是有雅兴的，何况跑起路来，身体也会暖和很多，一点也不次于车里的空调——干脆，这钱还是省了吧，能买二斤肉呢。

心里想着，脚下也加快步伐。离家还远呢，这么慢吞吞地走下去，还不得走一个小时吗？石头边思忖边走路，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顺手一抹，好家伙，眉毛上结了厚厚的一层薄冰，不知是雪粒子打出来的泪水还是雪融化后化成的水又把睫毛冻在一块了，眨眨眼睛都有点费劲。

石头停下脚步，使劲眨了眨眼睛，好像怕脖子也被冻上似地又左右摇摇头。摇头之际忽然看见路边商店橱窗上挂的一溜小灯笼，五颜六色 ，千姿百态，在黑沉沉中的夜色中十分艳丽。

明天发了工资也给儿子买上一个，好歹也算个礼物，石头心中笑着笑着想，盼年盼年，孩子盼了一年了，尽管有些钱紧，哪里省不出来呢？

有钱人家也许会给孩子买玩具飞机坦克洋娃娃，没钱的只能给孩子买根红头绳；买飞机的也许只是举手之劳，买红头绳的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他们对孩子的疼爱一点也不少！

记得我们的祖先说过：一心不可二用——走路的时候也不能三心二意，尤其在冰雪封地天黑路滑之际，石头这么一走神，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隐隐约约似乎还听见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石头“咕噜”一下爬起来，连雪也没有拍，半低着头，急速往前走去。回家！回家！石头唯一的想法是赶快回家，其他的统统去他妈的吧！

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何况本就不算很长的回家路呢？打开门，一阵暖风迎面扑来，石头全身都放松下来。

儿子听见开门声，颠颠儿地跑过来，看见石头反而吓了一跳，回头就叫：“妈妈，妈妈。快看看爸爸怎么啦！”

石头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笑着说：“没事儿，儿子，没事儿，这是雪，你看看，外边下雪了……”

妻子走过来，关切地说：“下这么大，快脱了衣服。工地给钱了吗？”

石头说：“没有，明天给。我明天再去。”

“唉！”妻子叹了口气，沮丧地说：“下这么大的雪，明天工地上还有人吗？今天都二十七了，啥都没买呢。”

石头好像安慰妻子又好像给自己打气似地说：“会给的，会的……”

雪，依然在下。

明天，它会带给人们一个洁白无瑕的世界。人世间万物，不管垃圾堆还是下水沟，不管常春藤还是狗尾巴花，都会被压在纯洁的雪花之下，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是美丽晶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