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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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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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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时的斗篷

姑母今年去世了。

九十九岁,按当地的风俗这叫做喜丧。表姐雇来一个鼓乐队,足足唱了三天三夜。表兄弟们的脸上也少见悲哀之情。我心里就不太是滋味,不管怎么说,乡俗也好,民风也罢。老人去世毕竟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情,更何况,这是我的亲姑母呢。干嘛要弄得像当年迎接八路军进城似的,难道是你们解放了吗?真是莫名其妙。

  我每次来看姑母,她总会和我唠个没完没了。大部分都和我们家当年的辉煌与衰败有关。表姐在一旁就会说,一看到娘家侄子,就有唠不完的闲嗑。有啥用啊?到头来该穷不还是穷。我就会反驳她几句,表姐你少说两句吧,别人不会把你当哑给卖了。穷和穷能一样吗?我们家虽然穷了,但是我姑母她老人家的气质还是不减当年。姑母赞成我的说法。她坐在炕上,腰板溜直,红光满面,声似洪钟,每个字都能让你听得清清楚楚。表姐深知她不是我们娘俩的对手,只好默默去外屋干活去了。

  我们家应该是我爷爷那辈最风光,我父亲那辈就开始衰败了。姑母出嫁时,正是我爷爷如日中天大权在握之时。整个城北就他一个人说得算,当时谁见着他都要脱帽行礼,甚至日本人也一样。我爷爷只是略微摆一摆手,轻轻微笑一下就算是还礼了。我爷爷的大千金出嫁,那是城北的一件大事。听说光是嫁妆就拉了三大马车。各种衣服应有尽有,春夏秋冬每天都不会重样地穿。

  其中有一件橘红色缎子面的斗篷,她一次也没穿。当时她开玩笑一样地说,这一件留着压箱底吧,等我百年之后,披在纸活的马背上,我看到这件斗篷就知道那匹马一定是我的。

  如今,那件斗篷披在了那匹纸活的白马的背上了。橘红色,非常鲜艳。与周围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纸活格格不入,与那黑白相间的灵棚也十分不协调,何况戏台上锣鼓喧天的演出更衬托气氛的不和谐。我想,姑母的后人是有理由高兴的,他们一定会有某种解脱的感觉。只有我还在为她老人家的离世而感到无比的悲哀。

  姑母的葬礼,还算办得风风光光。该有的礼数和必要环节一样也不少。大家都说这老太太值了,谁能活这么大岁数?只有我不那么认为,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意义。经历了,体验了,也无所谓什么值与不值。

  送走姑母,大家都安心了。只有我还在那里心潮澎湃难以入睡,姑母的音容笑貌时刻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刚过零点,我昏昏沉沉睡着了。姑母骑着高头大马,就像一条小白龙,风驰电掣,腾云驾雾向天上奔来。她披着那件出嫁时桔红色的斗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我大声喊,姑母,姑母,您来这里干啥?姑母说,你快去告诉你爹,把乡亲们保护起来,我去杀退敌人。我想,都啥时代了,哪来的敌人?我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没有敌人了,您快回来。她也不听我的呼喊,很快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我的灵魂来到天庭里等她。姑母啊,姑母!您是被时代埋没的英雄。您不回来,我宁愿在天上等到死。

  这时,天庭一阵骚乱,姑母回来了。她惊异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说,我还没和您唠够呢,那件斗篷披在您身上真漂亮!

  姑母把我拽到一个小黑屋里,也许就是阳间她的墓穴。她告诉我,这件斗篷是你第一个姑父送给我的订婚礼物。可惜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日本人就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他在与日本人战斗中牺牲了。后来,我就一直珍藏着这件斗篷。在别人看来这可能就是一件普通的斗篷,可对我来说它就是战袍,我时刻准备出征。

  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哭着,哭着,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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