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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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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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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溢寨行脚

白溢寨,位于五峰县采花乡白溢坪村。《长乐县志》载:“白鱼寨,又称白溢寨。离城六十里。四周皆溪,中起大山,高万丈,长百余里。”

1

未达白溢寨,先抵五峰城。

五峰县城将迁建渔洋关,五峰的政府部门尚在旧县城办公,我们被安排在五峰宾馆休息。

在绵密的夏雨中,经过几个小时的峰回路转,着实有些疲惫。眼中的旧县城在雨雾交织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冷清寂寥,没有商贾云集、车水马龙的繁盛景象。随着新城建设的铺开,这里确实闲了下来。

打开房间的后窗,一股生气扑面而来。宾馆背靠一山坳,坳上林木蓊郁,一片墨绿。我冲了凉,泡上一杯采花茶,立在窗前,与参差簇拥的那些树木对视。我望着它们,它们集体注视着我,没有陌生感,没有客套话。不开灯,夜色袭来,空间渐小,我顿感卑微,而它们与夜色鏖战一处,仍能显现秀颀或旁逸的轮廓。

大雨又来了!淅淅沥沥在林间作响。雨滴是密集的,活泛的,恣意淋漓着树冠、树枝、树叶,一直到根。我聆听着这过程。树木在迎合中,显得无比的鼓舞和欢欣。开了灯,树枝震颤着,每一片树叶都闪射着晶莹油亮的光芒。

雨渐小,如蚕食桑叶,惟余沙沙之声,我睡去,山坳无异于长枕,我无异于一棵树,在尘埃洗净后睡去。

凌晨四点,在一场蝉鸣中醒来。若用音乐表演来形容天籁,确显俗套,然而事实是那样:早前似乎只有一只蝉在鸣叫,声音清亮,拖曳着“嘶嘶”的尾音。它是领唱者,唱罢,左边群响骤起,一阵密密匝匝,俟后,右边众响再起,又是一阵嘈嘈切切,仿佛两个方阵拉歌,此消彼长。到最后,若干方阵齐鸣,虽百人百手百舌,不能指辨一处。

这场交响乐一直持续到早晨六点。

我曾多次听过午后的蝉鸣,挥之不去的是嘈杂、急切、聒噪的感觉。也曾偶尔听过凌晨的蝉鸣,显得单调、短促、嘶哑。只有这一次,如此盛大、和谐、震撼。

早餐前,遇到昨天接送我们的五峰宣传部的新闻科长,问:休息得好么?

我说,似睡非睡,夜半听雨,凌晨听蝉。

他说,条件是简陋了些,这宾馆平日里倒也安静的。他显然误会了。

其实,我很享受这个静谧而生动的五峰之夜。

2

吃过早餐,便向白溢寨进发。蒙蒙细雨,让人不免怀有天公不作美的怨怼。

车队沿峡谷迂回而上,至半山腰,有人呼:停车,看仙境。

下车。山脚是雾,如云横坠,山顶是雾,如衫轻扬,人在山腰,如置琼间。

混沌一片的大雾,往往不美。车到雾中会陷了去,人到雾中会隐了去,牛羊到雾中突然就没了。

只有这雨后渐晴的雾,格外缱绻动人。立于石壁上开凿的公路,一览众山小,周围数百米能明晰可见,有雾在身前、身后成条缕状恍然逸动,如翩翩仕女,烟视媚行,舞动千百水袖,秋波流转,招惹着你,围绕着你,却始终远远的不靠近你。

瞬息变幻,美妙绝伦。周围全是“咔咔”的拍照声,一位来自内蒙古的摄影师喃喃自语:“太美了,太美了!”

我没有相机,只能以眼作镜,以心聚焦,以记忆为片了。记住那种美的感觉,也只能如此了。人生很多的东西,都如流动的雾,是无法真正定格的。

在我遐思的时候,那些雾倏地汇聚到了对面一个山谷之中,形似大团棉花糖,不断升腾消隐,来一个集体谢幕。

生命,不能承受如此之轻,却又难得如此之轻!

左颊是山,右颚是谷,谷底是河。数道飞瀑,淙淙涧鸣。此番天地如一把竖琴、一架古筝,奏一曲曲高山流水。行走其间,不敢妄称知音。

3

锣鼓齐响,鞭炮齐鸣,快到白溢坪,村民们热烈欢迎。一阵急促的雨,也凑了热闹。

为安全起见,探访“暑天冰穴”的攀援计划泡汤了。据介绍,“暑天冰穴”,夏寒冬暖,伏天开始结冰,伏后消融,三九严寒之时,穴内热气腾腾,如此奇异的景观曾让慕名而来考察的法国、比利时等国科学家叹为观止,而仍难解其谜。

我们到民间艺人毛小明家去休息,农家乐午餐也是安排在毛家的。一到毛家,雨就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暗忖:雨是“洗礼”,该是白溢寨自然而神圣的迎客礼数了。

有人给你筛茶,有人给你递烟,有人请你吃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李子。来毛家帮忙的中老年妇女,刮土豆皮、剥四季豆时,哼起了高亢悠长的山歌。衬词多,乡音重,无法完全听清楚。我问她们唱些什么,她们说唱的《栀子花的姐》和《牡丹花的郎》。

姐呀,郎呀,是土家山(民)歌绕不过的词儿。当地从事文艺工作的干部跟着说唱了一首:

郎在山上打野鸡,

姐在河里洗衫衣。

听到山上铳一响,

姐在心里笑嘻嘻,

今晚有了鸡子吃(方言:qi)。

他说到“今晚有了鸡子吃”的时候,对大伙挤弄眉眼,围坐的男男女女也都笑了起来。这首山歌不仅反映了畋猎浆洗的生活图景,还通过双关暗合了男女的那些事儿。这种诙谐、智慧也是辛苦劳作之中的一种纾解和慰藉。

挨姐坐来对姐讲:

问姐想郎不想郎?

丝瓜开花长相思,

豇豆开花想成双,

哪有姐儿不想郎。

她们唱了一首又一首,也陆续有村民、干部跟着哄起来。男男女女,互相应和。比兴的手法,在这里运用得分外妥帖,这或许就是白溢坪人不断创作和沿袭的鲜活的《诗经》

山歌太多,多得让人咵天。

你歌没有我歌多,

我歌要用船来拖。

大船到了荆州口,

小船还到汉阳河。

4

蒸笼里的肉满院飘香。坝子里的翰墨飘香。县书法家协会成员在围绕白溢寨的风物人文泼墨挥毫。

书法家每写一张,题上款,盖上印,就有村民屁颠屁颠来回地跑,用透明胶将作品悬附在屋檐下的铁丝上。条幅的、横幅的,字体纷呈,高过了田畴里的玉米杆儿、向日葵。

王锋的一副对联,笔法洒脱,章法井然,颇具风格。对联是:“追寻乡村记忆,拥抱原味生活”,采用繁体,韵味从横竖撇捺、一勾一连中溢了出来,从白溢坪这块原生态的土地上汩汩地冒出来,润进了观者的心里。

白溢寨的家醅上桌了,饭菜上桌了,来客围坐了十几张桌子。吃饭时,发现王锋是个女士,来自昭君故里,在兴山县执掌书协帅印。

她与人说,名字是坚硬的,心是柔软的。

她的语言也是诗意的。

5

微醺。踏访白溢寨。

在村民的指引下,走走看看。白溢寨四周悬崖峭壁,开阔如扇面。南、北、东三面陡壁相围,西部乃百丈绝壁危临鱼泉河,此状如一座椅,俯仰江山。

古寨分为下白溢、中白溢、上白溢、天堰坪四级台阶。

“下白溢千牙根和下庄子一线呈坡地台面。”

“中白溢开阔平坦,以湖坪为主体形成面积近3平方公里的缓丘地带,稻田飘香,一派田园风光,其所产冷水谷米三粒盈寸,绿中透亮,煮熟后颗颗直立,香甜可口,昔日为晋献土司或皇上的贡米;最多时近千亩,颇有江南水乡的遗风流韵;如今虽已绝迹,但是尚存二三百亩水田所产的‘白溢米’仍比他处香味浓、口感好,带糯性”。我问同行的一个县直干部吃过没?他说吃过,但这种米因其特性用机器打出来是碎的,用原来的碓舂就好许多,我不禁感叹:伴着原始风物的流失,很多味儿也消逝了,这不仅仅是关乎胃口的。

“上白溢坡坪结合,面积约2平方公里,与天堰坪之间有一堵长约800米的白崖绝壁,直抵根部的夹弯,有闻名遐迩的‘暑天冰穴’奇观。”“暑天冰穴”虽无法亲见,但那堵白崖确实十分可观,巍峨延展,褶皱烙痕,形如巨幅壁画。据说当地旅游局规划了石壁激光秀,我认为,原始的鬼斧神工远远比现代的光影技术震撼人心。

“最高处的天堰坪是面积约5平方公里的山顶平坝草原,平均海拔为2100米,地势平坦,间有局部缓丘,主峰黑峰尖海拔2320米,次峰起鼓尖海拔2283米、白崖峰海拔2160米,三峰耸峙,犹如船帆高挂;黑峰尖为县境第一高峰,登高望远,俯瞰极目,可谓心旷神怡,尘念尽消。在天堰坪可日看长江湘鄂风景,夜观极顶星空月色。”仅站在中白溢坪,就有塞上江南俯仰天地之感,若再攀上此坪,白云飞鸟,蓝天长风,伸手即擒。

当地村民给我们讲了天堰崩塌二鱼纷飞落地为坪的传奇,给我们指了双龙戏珠卧龙回巢的山脉走向。绘声绘色,有板有眼。浪漫主义色彩和主观臆想成分充裕,我付诸一笑。

当指向土司“帅府”、“衙门岭”、“公案岭”的时候,但见整石缸、系马桩等遗存,我虔诚而凝重。因为这些地名和遗存肩负着土家族的一段记忆。历史风云变幻,多少楼台在岁月烟雨中隐退。我就在他们近旁,中间只是隔了三百余年云烟。我看到了被称为一代雄主的水浕司主唐振邦恭迎容美土司田霈霖拾阶而上入帅府,我看到了衙门唤仗皂隶穿行诉讼对薄,我看到了末代土司田旻如虔诚风水误听佞言弃毁祖业。

清康熙四十二年,鸿儒顾采,遍游容美,却在出山之际,与白溢寨擦肩而过,聊以文记:“初三日,二旗长留饮,邀登第三峰,望北府白溢寨。”以表遗憾。

诸文友登白溢寨而未能见“暑天冰穴”,也算一折望而兴叹!

6

白溢坪原村委会是一幢老式两层楼房。右墙有“毛主席万岁”,正墙有“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等保留完整的白色的宋体字,一个特定的年代的影像在斜晖中不断闪现。

有人告诉我们,白溢寨的民风格外淳朴,在20世纪90年代还处于一种相对封闭、隔绝的状态,直到21世纪初,勤劳勇敢的白溢寨人民战天斗地,在政府的支持下,在悬崖绝壁上开凿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公路,才慢慢从深闺走出,让人初识。

原村委会前有一平整的水泥坝子,今晚,五峰县歌剧团送戏下乡到这里演出,同时举办篝火晚会,与村民同舞同乐。

灯光打过来了!摆手舞摆起来了!摆!摆!摆!舞台上水灵灵的妹子和茂腾腾的后生摆起来,舞得风生水起,舞得龙头欢跃,柔中有刚,刚中生焰。好一个激情四射的摆手舞!

篝火烧起来了!撒尔嗬跳起来了!跳!跳!跳!会跳的,随学的,男女老少围成一圈,脸颊被篝火映得通红,男人仿佛喝酒上了脸,女人仿佛点了胭脂红。举手投足,俯仰侧转,洋溢着洞察生死的坦荡和浪漫!

篝火正旺,舞兴未艾。九点半了,我们得回县城了。

鞭炮齐鸣,锣鼓齐响,村民欢送!

雨,又来了!又一次“洗礼”,白溢寨的送客之礼!

车队的灯光在雨夜中蜿蜒流动,从白溢寨一直流向五峰县城。

7

人生是一场行走!

在行走中,你会遇到一些人,看到一些景,听到一些事儿。世界那么大,不是我能随意抵达的。所以,一切邂逅都是机缘,包括一棵树、一只蝉、一层雾、一片云、一场雨、一首歌,甚至是足下的一颗小石子,均亦然。

行脚白溢寨,是一种机缘,却似机缘未了!

此行,有幸遇到了恩施籍的散文家甘茂华老师,虽有寒暄,却没时间请教。“暑天冰穴”留给我的,也是悬念。

“此一处陌生的地方,不过是心魂之旅的一处景观,一次际遇,未来的路途还是无限之间。”

史铁生却曾说: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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