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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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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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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王家堡

把青春放进滚烫的岁月,烘烤、揉制、密封……捻一撮置于记忆之杯,一叶一叶涅槃如新,用心酌饮,微微苦涩中透着醇香。

                 ——题记

驻足邬阳街头,向东北眺望,遥见一堵峭白崖矗立于云天之际,那便是其境内最高处——大门岩。大门岩半山腰有一村子,交通不便,比较落后,但村名却富诗意——“金鸡村”,孕育着“报晓”的期待。王家堡小学便是该村唯一的一所学校。

1994年8月,一纸介绍信将十六岁的我“发配”邬阳,再由邬阳教办“流放”至王家堡。

那天,陪我去报到的是教办的罗会计,一位慈霭的长者。秋日的阳光其实很温馨,我却满眼苍凉,四周的山越看越逼促,像要拼命集拢似的,令人憋闷。连续干旱,挂坡地里的玉米杆如脸色蜡黄的病人颤颤微微。前行的脚步有些僵硬,不甘心怀揣着美好憧憬的教书生涯就在本县的蛮貊之地拉开帷幕。

那时,王家堡小学仅有5位教师,除我和建始师范毕业的阿韬刚分配到这儿,剩下的就是本地教师了——两位民办教师,一位代课教师。80余名学生,五个年级,设四个教学班,二三年级采用复式教学。山大人稀,很多学生在校寄宿。

周末比平日里难熬。学生回家,本地教师农忙,我和阿韬便守着那歪歪斜斜的两层木楼,看群山静默,鸟雀逐飞。寂寞暗袭,如层云蔽顶。

有人说“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那时的寂寞只属于我和阿韬两个人。

寂寞会让我们神经质般的疯狂。我和阿韬会顺着逼仄的木楼梯倚着栏杆拼命地敲打生铁铸成的铃铛,一遍又一遍,单调的声音就在山谷中波荡。用来敲击的,是悬在铃铛下面一铁坨,像颗睾丸。长时间发狠地敲击,它的表面却愈加光滑。乏了,我们便手做喇叭状,扯起喉咙对着大山叫嚣,阿韬会拖长声音模仿领导致辞:“……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向你们表示亲切慰问,你们辛苦了……”扯淡,一年中连村干部的影子也没见到几回。阿韬还会模仿刘欢把头使劲往后一甩,深情款款演唱“弯弯的小桥下面,是那童年的阿娇……”他那时戴个深度眼镜,多才多艺,普通话,唱歌样样棒,模仿力极强。后来,我们会回到各自房间,他看书,吹口琴,写文章,我也看看书,练练毛笔字什么的,直到星宿高檐,月拂竹尖,影伫床前。

一般不去镇上,难以搭车,偶见拉煤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也是稀罕。如果步行,须下山涉水,攀岭过谷,到镇上要花大半天时间。

特意去镇上买回一副乒乓球拍和一筒乒乓球。也就是为打乒乓球,我和阿韬在学校唯一的那张缺角的水泥乒乓球台旁,突发冲突。好像是为一个球是否过网而争执,后来他用球拍砸了我的背,我去踹他,他把我抱住,然后忿忿然转身回房。第二日,两人又开始一起做饭,偶尔吵闹一下,反而暂缓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压抑!

刚参加工作,每月工资一百七十多元。有一次,心血来潮,我和他凑了六十元为全村老百姓包了一场电影。放电影的人住在金鸡口,老早就得派一拨学生跟着老师去接,学生高兴地不得了,扛着拷贝箱也能飞奔。

暮色降临,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拥向学校凹凸不平的土坝子——在我记忆中那是学校乃至整个村子里最热闹的一次了。影片的名字我忘了,反正我和阿韬中学时代就看过了,照样很兴奋,就喜欢看人头攒动。村民们看电影,我们看村民,在人群中搜寻着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后来有几个后生、女子到我们宿舍里和我们打扑克,好像有一个女孩长得蛮清秀,忍不住多瞟了几眼,电影散场后就再也没见过。

学生都穿得很朴素。有家长在镇上工作的,穿得好一点。三年级有个学生冬天还赤着脚,但不见感冒。我和阿韬给过他几次零钱,有时喊他吃顿饭。

课间,常有学生把我们叫住“老师,给!”,递过一捧爆米花或干薯片,我们便在阳光下一起“咯蹦咯蹦”地嚼着。午休时间比较长,学生把从家里带来的土豆扔进灶膛,过一会儿刨出来,叫我们一起吃。等到上课时,师生嘴边都长出一圈“黑胡子”。

有一天上午,有个小男孩从教室里跑出去了,我发动全班学生漫山遍野寻找、呼唤,也难见其踪影,顿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他父亲闻讯赶来,要我带学生回教室上课,他一人去找。不知道家长在哪儿找到他的孩子,下午,那孩子到学校来请我和阿韬到他家吃饭。我内心难安,执意不去。他父亲又来了,说“不吃饭,我就告你体罚我孩子。”家里早已摆满了一桌子菜,火锅里堆满了腊蹄子和腊排骨,家长“威胁”我得喝点小酒才肯罢休。后来,这孩子的姐姐到学校不时给我们送点蔬菜或鸡蛋,阿韬暗地里笑我要当那孩子的姐夫了。其实,她每次把东西放下,说一声就走了,很少停留。

入冬以后,一到周末,家里杀年猪的学生就会把我们拽去。开始还试着推辞,后来邀请的学生多了,我们也欣然坦然了。饕餮一顿,走的时候还得拎上一块瘦肉。学校方圆几十里,都快踏遍了。本地老师也常邀我们做客。时隔二十余年,那些山野小径、竹林人家还悠悠浮现。

阿韬任五年级班主任,教五年级语文、五年级自然、四年级数学、四年级思品。我任四年级班主任,教四年级语文、四年级自然、五年级数学、五年级思品。两个班的课程全由我们俩交叉完成。

学生们开始用普通话朗读和回答问题,学着老师的腔调诵读文章;学生们开始知道学自然不能死记硬背,要学会实验与操作;学生们开始琢磨怎样写毛笔字,他们围在身边屏息凝视老师挥毫;阿韬吹口琴时,身后总蹦蹦跳跳着一群学生。

那年全乡的期末统考,阿韬和我所带的科目都在全乡同年级居第一,在年度考核填表时我们把什么及格率,优分率用工整漂亮的阿拉伯数字写在总结中,如农人把粮食堆成小山放进大仓,把猪肉块子熏在架上。我们一边埋怨不公,一边自强进取。阿韬的多篇文章见诸各级报刊杂志,新千年后在州晚报社当了几年记者。我也试着思考农村教育的现状,撰写了《换汤不换药的忧思》一文,获得了一个州级奖项。现在重新审视那篇论文,不堪卒读。

那一年,我们第一次遇见成片的樱桃花绽放在乍暖还寒的早春,第一次观看原汁原味的跳丧舞“撒尔荷”……

年少气盛的我们,固执地认为绵亘的大山挤兑了我们的青春,贫瘠的土地廉价了我们的汗水,内心躁动,终想逃避。一年后,我们离开了王家堡小学。

“叶子的离去,不是树的不挽留,而是风的追求!”像阿韬唱歌时潇洒地一甩头,以为王家堡从此将从记忆深处消失。

然而,这些年来,王家堡的那些人,那些事儿却如野草般在我记忆的山坳里疯长。

听说王家堡小学在后来的布局优化中撤并了,它的消失是一种必然,然而却无法将我的记忆连根拔起!

(初稿于2008年,修改于2019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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