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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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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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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脚米线

              

 

米线是云南人的专利,同样的,跳脚米线应该也是云南人的发明。

云南的孩子野,因为山高,因为路长,更因为好吃好玩的太多了,以至于耽误了回家,所以才产生了跳脚米线这个词。

跳脚米线不是米线,跳脚米线是自己酿造的白花花的眼泪连续滴在嘴里,又不能不吞下去,所以俗称跳脚米线。

要吃到跳脚米线是容易的,在我的乡村,爱编蔑家什,因此竹棍,竹条每家每户都有,都是准备好的用来刮蔑的青竹条子,惹恼了父亲和母亲,那不太重的蔑棍蔑条就会雨点般落在屁股上,落在小腿间,于是你上窜下跳,嘴里哇哇着“不敢了”,跳脚米线就由眼里流到了嘴里,因此父母教育我们最恶毒的话就是:你是不是想吃跳脚米线。

吃跳脚米线的我们不准跑,不准挪窝,否则就是暴风骤雨式的密集,那是惹恼了父亲和母亲,那是父亲和母亲伤心绝望时的发泄,一边打一边抹着眼泪说:看你不听话,看你不听话。

小时候吃的跳脚米线数不胜数,至少每个星期要挨那么一二次,主要的原因就是贪玩,只要得出去就可以不吃饭,不顾家的疯跑,主要也是乡下好玩的东西太多了,砸屎咕咕(砸泥巴),拿鱼摸虾,爬树掏鸟蛋,砸四角板,拍三角板,弹玻珠,丢麻栎果,斗鸡(抬起膝盖互相碰撞),挑花花被,跳海(在地上用粉笔画的一种游戏),玩蛐蛐,更捣蛋到翻过别人家院墙偷石榴,毛桃,梨子,桃李等的水果,总之几个小伙伴碰到一块,没有什么不能玩的。有时候还会掩耳盗铃,监守自盗,告诉其他小朋友我家的东西藏在哪里,大人什么时候不在家,什么时候我将门开着你们进来拿,然后拿到手大家一起躲到小河边,无人处“打盆火”(共享)。有时在晚上,有时在白天,总之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整个村庄就是孩子们的天和地。就像齐天大圣孙悟空似的快乐乐逍遥,每一个孩子都像乡村的一座“小神”。根本不知道大人们的饿与饱,生与死,苦与乐,烦与忧......

那时候的我们是单纯的,单纯得就像一头牛犊跑在泥巴路上追赶着自己的妈妈一样不知疲惫。

那时候的我们是快乐的,快乐得就像河里的小鱼一样被网起装在铁桶里不知死活依然游得自由自在。

一玩就忘了时辰,一玩就忘记回家,直到各家的母亲拎着蔑条一路唤来,扭着耳朵狠狠地将蔑条抽到屁股上,痛得哇哇大叫的时候跳脚米线也就让你吃个饱,然后在母亲一只手的强拖下跟着回家,然后端着饭碗听父亲喝一声:不准哭。眼泪和着饭吃下去那一天才会完结。

我曾经吃过母亲一次暴风骤雨式的跳脚米线,那一年我大概八岁,母亲牵着我的手到离家三十里外一个叫大水塘的集镇去卖蔑帽,下午的时候她叫我守着蔑帽要去买竹子,我当然不敢不听,母亲一再强调每顶帽子只能卖六毛钱,多也不行少也不行,我当然不能不答应母亲。

年少的我虽然不识多少字,但与生俱来的对钱的认识是固有的,那时候的钱最大的一张是拾元,就是人民大团结,其次是伍元的,一个工人叔叔在炼钢,再其次是壹元的,开拖拉机的女阿姨。再下来就是小票了,五角的,贰角的,壹角的,图案很好识别,五角的就是青莲色的纺织厂阿姨,一角的就是淡红色的干活计的姐姐哥哥们,至于贰角更是鲜明,和庄稼地的颜色差不多,不过就是一座桥(那时候还不知道识武汉长江大桥)。

那时候拾元和伍元的我们很少见着,见到的最大的票面恐怕就是一元的,伍角的居多,因为每年过年的压岁钱就是伍角,其次壹角,贰角的最常见,因此母亲说的六毛钱就是一张青莲色的外加一张粉红色的,如果是绿色的就要找补人家一张粉红的,这点帐年少的我已经会算了。

母亲离开了很久,我硬是眼巴巴地瞅着母亲快回来,四顶蔑毛我卖了剩下最后的两顶,我当时想太阳都快要落山了,集市上人也越来越少,就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拿着蔑帽在街上瞎转悠,当转到卖锄把的市场时,一个叔叔对我说:小兄弟,要不要带一根锄把回去,你家大人一定会很高兴,我这锄把是黄栎树的,又光又滑,保证你家大人好用不伤手。黄栎树我当然知道,那是我们这里软硬适度最好的木材,多用于锄把和犁把的扶手,我家的锄把就是黄栎树的,只是因为年代久了在前一天我抬着去放秧田水的时候就被我弄断了,我说:我没钱,那个卖黄栎木锄把的叔叔就说:没关系啊,我正好也需要买一顶帽子,你的帽子多少钱,我们多退少补行不行,我这锄把是一元一根,要不这样,我用一根锄把换你一顶帽子,多少都不要找补了。想到家里被我弄断了的锄把,那把钢锄被我摆在门后头还没有被母亲发觉,我想了想我的帽子才值六毛钱,不如就跟他换二根。

当母亲找来的时候,那位叔叔已经走远了,母亲问我帽子呢,我说卖了二顶,剩了二顶,母亲说在哪里呢,我晃动着手里的锄把对母亲说:我跟一个叔叔换锄把了。似乎做了件大好事的等待母亲夸奖。母亲一言不发,两只眼睛无奈地闪了几下,什么也没有说,我跟着母亲沿着来的路走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到家。

回到家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很黑了,我记得我是跟着母亲走了很长很长的夜路才到家,姐姐已经睡去,父亲拄着拐杖用一根火柴为我们点亮了煤油灯,母亲二话没说,理起了门后的一根蔑条,劈头盖脸向我打来,我当时是吓懵了,感觉到疼的时候屁股已经开花了,等父亲夺下母亲篾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被母亲打了将近十分钟......

那一夜,我吃了整整的一夜跳脚米线,因为睡不得,坐不得,整晚嚎哭着,跳着吞下白花花的眼泪,临近天亮的时候才好一些。

第二天,母亲在我的屁股上涂了很多的红药水,眼里满是慈祥,懊恼的神色。多年后我才知道母亲打我是对的,那时候一分钱扳成二半花,父亲因为大修水利在县里的水库上被手推车碾断了骨头,药费就是那几顶蔑帽钱。我的一次小小的自作主张让父亲的一条腿留下终生的疾患,每每天阴下雨父亲就变成了我们家的天气预报员,都是让我耽误造成的。

如今,我们早已不织蔑帽,父亲和母亲也在十年前离开了我们。但每每想到他(她)们,就会想到我的童年,想到我们乡下当年流行的跳脚米线,所谓家贫出孝子,国难出忠臣,想到我们这些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中,有很多的佼佼者现如今依然是国家的中流砥柱,我们这一代人的吃苦耐劳和奉献,不是八零后,九零后,二OOO后所能想到的。我们吃过的苦在二OOO年后出生的人来说无疑被他们当做天方夜谭,但历史不能改变,发生了的就像事实一样永远存在着。

如今,当我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向我的孩子和孙子讲述当年跳脚米线的故事时,我的孩子满脸诧异,我的孙子会说嚷着说:我也要吃跳脚米线。因为他太熟悉米线了,作为云南人,每天吃一顿米线已经是常态,什么卤鸡米线,过桥米线,羊肉米线,牛肉米线,清汤米线,骨头米线,菊花米线,酥肉米线等等的花样百出,云南就是个米线王国,走到哪里都离不开米线。

而唯独跳脚米线的历史,我相信一去不回。我告诉他们只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无论什么时候,幸福生活都要靠自己的一双手去打造,去争取,去努力。

天上不会掉馅饼,那年头吃过糠咽过黄菜叶,啃过观音土,更吃过跳脚米线的我们,只深信这样的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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