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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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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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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骨架

 

张大娘的三个儿子都进了城,既有出息也有孝心,这不仅让她长脸,也令乡亲们羡慕,都说她前世修得好,今世享清福,大半生的寡没有白守。

张大娘的男人是“大跃进”的时候死的。为大炼钢铁,公社派她男人上山砍烧柴,却不慎跌落山崖,当场就死了,除了三个儿子和两间破屋,没给她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男人死的那年,老大七岁,老二五岁,老三还在她肚子里。生下了遗腹子之后,张大娘硬是咬紧牙关,守着三个儿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们拉扯大。尽管她那时还年轻,尽管她很漂亮,尽管有许多人追求,她却一直坚守着对三个儿子的责任,从一而终地没有改嫁。

大儿子陈志宏刚满十七岁那年,省钢铁厂给了公社几个招工指标,因他爹是为炼钢铁而死的,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钢铁厂,后来又娶了城里的姑娘向红为妻,一双儿女乖巧懂事,嘴巴甜得跟抹了蜂蜜似的,开口奶奶闭口奶奶,把她哄得团团转;二儿子陈志伟十八岁时推荐去部队,当了营长后转业到县里,娶了一个县长的女儿,他自己也当了局长,孙子粘她粘得不行,放假了老往乡下的老屋里跑;三儿子陈志刚考到省城读大学,去年研究生毕业,留校当了老师。所以,本就心情开朗的张大娘,现在更是乐得成天把笑挂在脸上,呈现给世人,愉悦地享受幸福的晚年。

三个儿子当中,她还是喜欢大儿子志宏些,对老幺志刚也很疼爱。但凭心而论,二儿子志伟她也不是不喜欢,主要是跟他媳妇刘娜有些不对眼。刘娜对她有些嫌弃,言语上不如工人阶级出身的大媳妇向红恭敬,经济上也有些抠门,不如大媳妇大方,一生硬气的大娘更是看不惯她那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作风。当然,大儿子志宏更孝敬她些,也是一个原因。所以,尽管二儿子的房子宽敞,大儿子家里比较拥挤,她每年农闲了却一般只去大儿子家小住个把月,很少有在二儿子家里住的。偶尔去县城了,顶多住两天,算是点了个卯,便打道回府。或者去省城志宏家里时,在他那里落个脚,见见孙子,又立刻动身起程,从未长住过。弄得小孙子醋意浓浓,说她喜欢大伯家的哥哥姐姐些。她不好跟小孙子明说她的心思,只得敷衍说哪能呢?都是我孙子,我一样地喜欢。只是他们离得远些,趁奶奶现在手脚还方便,多往他们那里跑几回。将来跑不动了,就长住你们家里。

过了六十,张大娘有些闹不动了,再说伢们也不要她负担了,便只种了几亩口粮田和七八分田的菜,养了两头猪,十几只鸡。靠这些养活自己,足矣。她现在身体是最重要的,她身体好,伢们都能安心工作,不用一心挂两头。所以一到秋天,她没多少事情可做了,便出点工钱,把田里的活和家里的猪啊鸡啊托付给死鬼的二弟们去打理,自己跑到省城躲几天清闲,顺便也帮大儿子料理些家务。

这天一鬼早晨,张大娘便一如过去,把大门的钥匙往二娘手里一塞,动身去省城看孙子孙女。张大娘的家在村子西头,她要到村子东头的黑皮家搭黑皮的手抚拖拉机先到镇里,再从镇里坐几个时辰的长途汽车,所以必须赶早。要是误了早班车,她就只能等中班车,那时到省城天就黑了。本来黑皮是说要开拖拉机过来接她,但她说不用了,太麻烦。二娘让儿子用自行车驮了大娘的大包小包,送她去黑皮家。

在侄子的护卫下,搞得清清爽爽的张大娘踏着露水,嗅着秋晨氲氤薄雾里散发出的幽幽清香,看着刚出笼的鸡们扑楞楞地追逐嬉戏,闻着枝头上的小鸟唧唧喳喳地欢快鸣叫,像是在欢送她一般,便神采奕奕地一路走,一路停,停停走走。因为不住地有乡亲和她打招呼,有的也塞她一张纸条,几张钞票,还有送点土特产顺便带给孩子们的。她每次进城,都要带一大把纸条给大媳妇向红,再帮乡亲们带大包小包的稀罕东西回来,特别是农村买不到的好看的布料什么的。那些纸条上写的,就是托她代买的物品清单。另有一些心急的人,早在她动身之前,就把钱和纸条给她了。

虽然天还没亮透,但黑皮已经把手扶拖拉机发动了,坐在禾场的板凳上一边抽烟,一边听拖拉机轰隆隆地欢叫,耐心地等。把大娘送到镇上,又和她侄子一起送她上车,帮她把三个大包码好之后,才各自离开,去干他们自己的事。

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行驶,张大娘多数时候昏睡,偶尔被颠醒了便想她一路走过的六十多年风风雨雨,品嚼酸甜苦辣。

汽车进省城的长途车站已是下午两点多。车刚停稳,张大娘就见老幺志刚先拍了下车窗玻璃,继而把瓶底一样的眼镜贴在上面,也听见了他的叫喊。大娘给了窗外的儿子一个慈祥的笑脸,但坐着没动,她不想跟那些满脸焦躁的人去挤。直到车上的人下光了,志刚把她三大包行李都提出去了,她才从容不迫地起身,拉了拉坐皱了的衣裳,缓步下得车来。

“去吃点啥吧,娘?”担心娘挨饿,志刚扶娘下车时便问。再说了,他的肚子也早就咕噜咕噜叫了。昨天接了娘要来的电话,他一早就夹了本书,坐在车站进口处的台阶上,边看书边等,生怕目不识丁的娘早他而到,然后不分东南西北地瞎跑跑丢了。

“还是直接去钢城吧!我在路上压了块煎饼,吃了两个卤鸡蛋,现在不饿。”大娘站稳了,说。她其实是心疼幺儿子那不太暖和的荷包。大儿子志宏和媳妇向红工作的钢铁厂,在全省是效益最好的。志宏是五级炉前工,向红当材料员。累是累点,但工资高,两人加起来有两百多,不说志刚一个月七十多块没法比,听说县委书记都没志宏高。加上福利也不错,比如五十多平米的房子是厂里按级别分的,每天穿的工作服是厂里发的,两个伢上厂里免费的子弟学校,逢年过节还会发点苹果呀、鸡蛋呀、油呀、米呀什么的,生病了就住厂里的医院,全报。除了志宏抽点烟,喝点酒,家庭也无其他更多的开销。所以,大娘想能为老幺省一个子儿是一个子儿,何况他还要攒钱取媳妇哩。可能做娘的都这样吧,总想在子女间杀富济贫,从富的那里挤点牙膏,接济贫的那一个。

志刚听话地把娘的三个包裹挪到了公共汽车站台。自到省城读书,只要娘一来,他便也以哥嫂的家为家了,隔三差五地跑去蹭顿饭吃。大嫂向红虽是城里姑娘,却对娘孝顺有加,从不嫌弃,对他这个幺叔常去打牙祭,也热情得很,从未把过脸色他看,有时还塞他一把零花钱。

从长途汽车站到钢城志宏的家,公共汽车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虽然儿子媳妇上班,两个孙儿也上学去了,但这没关系,大娘有钥匙。这也是她不愿意去志伟家没有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每次她要离开时,二媳妇刘娜都借口怕她弄丢了,把钥匙要回去。向红可不一样。向红说这是娘在城里的家,娘留一把自家的钥匙,天经地义。弄丢了没关系,再去配一把就是了。的确,大娘现在开锁时,心里便浮上来一股归宿感,就跟开自己乡下的屋子是一样的感觉。

大娘下了半筒面条,本想再切点肉丝或者下两个鸡蛋给老幺的,可拉开冰箱翻了翻,却只翻出了一小坨带皮的五花肉,鸡蛋也少,只有六七个。她便舍不得了,心想还是留到晚上孙伢们回来了一块吃罢。待到娘母子坐下来吃面条时,大娘心里突然犯起了嘀咕。她过去每次来,向红都买许多肉啊鱼啊蛋啊蔬菜啊水果啊,把冰箱塞得满满的。这次的冰箱里却空空如也,除了蔬菜,竟还有一包鸡骨头。她不晓得向红留一包鸡骨头在冰箱里,是何用意。也可能是忘记扔了吧,大娘转念又想。

做惯了的人闲不住。吃罢面条,大娘一看离晚饭的时间还早,便不再东想西想了,她把包裹里的东西倒腾出来,包括过冬的棉袄棉裤等衣裳放进孙女住的房间,自己带的和乡亲们送的土特产堆进厨房,等向红回来了再去归位,给幺儿子的放一个包里,让他吃了晚饭带走。物品整理完,她想都没想,又去做卫生。其实也没啥可做的,向红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放得规规矩矩。东转西转了一圈,发现垃圾桶差不多满了,吩咐志刚拎出去倒掉。志刚已经出门了,又叫他回来,转身取出冰箱的那包鸡骨头,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扔了那包像是梗在她喉咙的鸡骨头,她的气也像是才喘顺当似的,轻轻了吁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择菜,准备做晚饭。

向红买的菜其实挺多的,但都是素菜,大娘想了想,又让志刚又去买了一条鱼和两斤排骨,割了两斤肉,先把自己带的莲藕加排骨煨上,便开始煎鱼炒菜。

她的晚饭还没做好,两个孙伢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一进门,都来不及跟坐在客厅看黑白电视的幺叔打招呼,就大呼好香啊!然后双双跳进厨房,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说好久没闻到这样的香味了。真的香啊?那等会就多吃点!大娘一边忙着锅里的活,一边开心地逗馋得直咽口水的姐弟俩。

志宏和向红下班到家,就正式开饭了。见志宏上桌就端起饭碗,大娘觉得奇怪,问道:“这么好的菜,你不喝点酒活络活络身子?”

两口子都怔了一下,志宏随即又应道:“戒了。”

“怎么,身子不舒服?还是病了?”每天晚上都喝两盅的大儿子突然戒酒,搞得大娘心里发毛,连忙放下刚刚提起的筷子,先盯着儿子看,随后又把目光扭向大媳妇。

志宏也放下筷子,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说:“身子没病,就是不想喝了。”

“既然娘让你喝,那就喝点呗!”向红脸泛起微微红色,犹豫了一下,才对丈夫说。

“能喝为什么不喝?喝!”张大娘把心放回肚里,大声对儿子说。

志宏横了妻子一眼,又犹豫了一下,说:“吃饭吧,不想喝!”

吃罢晚饭,收拾完餐桌,志刚回学校去了,两个孩子趴在饭桌上写作业,大娘和志宏拉家常。向红把娘带来的东西收拾妥当,便在冰箱里东翻西翻,继而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腾出来,连旮旮旯旯都翻遍了。大娘有些好奇,问她翻什么。向红犹豫片刻,红着脸说我把鸡骨架不知放哪儿了。大娘一脸茫然地问什么鸡骨架?志宏解释就是鸡的骨头架子。鸡的骨头架子?那个有鬼用?又不是猪骨头!看把你急的。我扔了!大娘一脸不屑地说。什么?您扔了?向红惊讶地问。扔啦!怎么了?大娘觉得莫名其妙,不就几块鸡骨头吗?

“扔了就扔了。扔了明天再买。”志宏劝媳妇,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

“也是啊!没关系的,娘。扔了就扔了吧!”向红也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怕引起娘的误会,便一边把东西重新塞回冰箱,一边有些惋惜地自言自语,“只是可惜了。”

“几块鸡骨头,有什么可惜的?难不成你们还去啃那个东西!”不屑的话刚说完,大娘突然又盯着儿子瞧,“莫不是你真的病了?莫不是鸡骨头还能治病!到底是个么病了,伢?”

志宏用责备的眼神瞅了媳妇一眼,又笑着对娘说真没病,您看这不好好的?向红也随和说真没病,有病我们还能瞒着您呐!大娘还是不信,疑惑地问真没病?真没病你们会紧张几块鸡骨头紧张成那样?

看瞒不过,志宏便道出了实情。原来,那只鸡骨架,是向红买来专门给娘煨汤的。他说不知何时起,钢铁厂的形势突然就不好了,铁矿及其他原材料都涨价,钢材却卖不动,反而降价了。这个形势大家都没料到。为了度过难关,厂里便在改制的同时,号召职工同心协力,不仅福利减了不少,工资也降了许多,孩子上学也不再免费,同时要求每个职工集资至少三万块。不参加集资的就要分流,甚至下岗。他们没其他任何专长,不敢去分流,更担心下岗,只得交集资款。交完两人的集资款,一二十年的积蓄也就掏空了。他们自己的积蓄其实还不够,是找人借了点钱才凑齐的。加上这两年物价飞涨,所以就有些拮据,日子过紧巴了。但娘来,怎么着也得有点荤腥才是,否则就对不起娘。于是,向红便去菜场里转,转了几圈,才买回来这只鸡骨架,准备给娘煨汤……

大娘听得心里酸酸的,也沉甸甸的,直想掉泪。她想不到只一年没来,儿子媳妇的日子便竟然过成了这样。就在前不久,他们生怕她饿了冻了,还给她打了两百块钱哩!大娘懊悔得很,连肚子都悔青了。早知是这样,就不该来给孩子们添堵了。而且还准备长住沙家浜,一直过到跟伢们回家过春节!

“尽胡说八道,看你把娘吓得!”见娘呆若木鸡,向红连忙止住丈夫,又对娘说,“娘!他说得也太那个了,别听他瞎说!其实,日子还是过得去的,只是比过去稍稍紧了一点点。您放心在这里住,保证饿不了您!”

大娘相信儿子道的是实情,也知道媳妇讲的是心里话,并不是嫌她来了,夫妻俩合伙编个故事,给她演双簧,要把她吓回去。她这个儿子一向老实巴交,从不在她面前说谎。即便现在几十岁的人了,也还没学会玩心眼,并且很有孝心。他进城这么多年,每到春节,虽说只放三天假,他们都是拎了大包小包,挤大半天的长途汽车,回老家去陪她。他们买的礼品,长辈和亲戚人人有份,绝不拉下谁。把礼品分派完毕,夫妻俩便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下灶房的下灶房,绝不让她沾边,当神仙样供着,除了吃饭、洗澡、睡觉和拉屎拉尿。那么,用什么法子帮他们一把呢?跟孙女挤在小床上,大娘立即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弄得孙女也整宵没睡好。

随后,向红尽可能地买些好菜回来,儿子也极尽孝顺,夫妻俩都陪娘说些开心的话,不再提经济困难的事,但这并不能令大娘开心起来。大娘一直闷闷不乐。看来,他们是真的碰到困难了,志宏不仅滴酒未沾,而且原来一天抽两包烟的人,现在连烟都戒了;过去每天晚饭后拉娘逛钢城商场的向红,这回一次也没邀请。

住了一个礼拜多一点点,到了周六晚上,志刚又来看娘。在饭桌上,大娘突然宣布她得回去了,要老幺明天送她去长途汽车站,搞得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她可是准备住到春节前和他们一块回的哩!幺儿子以为娘是在哥嫂这里受了气,一生硬气的娘哪里受得了晚辈的气?志宏跟向红也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周,惹娘动气了,于是几个人面面相觑。瞅瞅几个人疑惑的表情,大娘筷子一挥,说吃饭呀,你们大眼瞪小眼搞么事?不是你们对我不好,我是真的家里还有事没做完!

“那今年没人托您买东西呀?”向红盯着婆婆问。

大娘迟疑了一下,咽下一口饭,肯定地说:“没有!”

“怎么可能呢,娘!每次您来,都要帮乡亲们带大包小包回去的,这次怎么就没有了呢?”志宏也不解地说。

“年纪大了,背不动了,人家就不好意思再要我带了。再说了,城里有的,我们乡下现在也有了。”

既然娘去意已决,他们便不再说什么。吃罢晚饭,措手不及的向红抓紧去钢城商场买了些礼物,给娘带上。

在儿孙们的依依不舍中,大娘第二天便随幺儿子去坐长途汽车。离开前,悄悄地把人家托她买东西的一千多块钱塞在了孙女的枕头下面,那些纸条直到在车站等车时才交给志刚,交待说这些东西人家现在也不急用,他买了过春节的时候带回去。叮嘱他有能力了也帮大哥大嫂一把,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哩!改革开放了几年,农村的形势日进日好,她相信城里也是一样的,相信志宏他们的日子终究会重新好起来,不会一直就这么烂下去。长叹一声又说,他们过去日子好的时候可没少帮你和老二。本来老二是能够帮他们的,但他那个媳妇太抠门,也未必肯帮,就别跟他们讲了。再说了,娘也不想去低那个下贱。大娘讲得泪眼婆娑,志刚一个劲地点头应允。此时,他才知道娘坚持要回去的一片苦心。

刚一到家,张大娘就专门去了一趟镇上,先从储蓄所里取了两千块钱,又到邮局去打给志刚。张大娘还有些积蓄,总共有四五千吧。这都是这些年儿子媳妇们孝敬她的,或者自己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其实多是志宏两口子的。他们过一段时间,会从邮局打两三百块钱过来,或者回来了塞给她一两百。大娘平时舍不得花,也确实没有它们的用场,积积攒攒,就积攒出了四五千。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存着,准备花在老幺志刚娶媳妇上。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要取出一个整数来,打给志宏,他们现在最需要钱了。在城里生活,什么都离不开钱,一睁开眼睛就要花钱。大娘不想他们太为钱犯愁,情愿他们像过去一样,过得舒舒坦坦,过得开开心心。

她请邮局的小伙子帮忙,在汇款单的附言里写上,让志刚说是他找别人借的,解哥嫂的燃眉之急。之所以以他的名义,且写个“借”字,大娘心里的想法,一是担心说她打的,志宏不肯要,二是体现兄弟互帮互助的情谊,第三嘛是担心志宏起疑心,毕竟志刚刚参加工作不久,肯定也没这么多钱。但心里的这些想法,她没说出来。想了想,又请小伙子写了两层意思,一是转告志宏,一定要回来过年,且还跟过去一样,该给亲戚长辈买礼物的,一个都不拉下;二是他一放寒假,就带侄儿们回来。她想,伢们过去回来,都是风风光光的,这次也别露出寒碜相,给人看出蹊跷来。当用者不省,也花不了太多的钱,何况亲戚长辈已经习惯了接受他们的礼物。而两个小伢早点回老家,也可以减轻些志宏两口子的压力,毕竟农村的生活便宜多了。

随后,张大娘一家一家地去托她买东西的那些人家,解释说她担心给二叔家添麻烦太多,心里过意不去,看看孩子们都好,也不需要她帮个啥忙,便提前回来了。他们要买的东西她没来得及买,但单子已经给志刚了,春节的时候带回来。大娘的归来,乡亲们都甚觉意外,但也不好多问个啥,便都把疑惑结在心里。

把这些该处理的事情处理了,大娘便寻思着再搞点啥,挣点钱是点钱,能帮到志宏敢情那是最好不过,即使帮不上,也可以减轻些伢们的负担,免得他们老是担心她遭孽。但到底该搞点啥,大娘寻思了很长时间,也没寻思出个道道来。节俭的本事她是有的,她一辈子都节俭,不然她不可能一个人拉扯大三个牛犊样的儿子伢。但再怎么节俭,也不可能把嘴巴缝起来呀,肚子总得填饱呀!她现在主要是得想个生钱的办法,而她生钱的手段确实有限,毕竟年纪又大了,田里的活都不轻松,而且也刨不出啥钱来。所以,弄得她心情有些郁闷。

张大娘就这样一边想着生钱的法子,一边继续节俭地过生活。而被她扔掉的那只鸡骨架,以及向红听说她扔掉之后的表情,老是在她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了腊月,就闻得到春节的气息,听得到新春的脚步了。对于农民来讲,腊月虽然农闲了,但却并不是闲月。腊月是农民突击花钱的日子,他们平时抠门得很,这段时间却格外大方,基本上能把一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钱花光。除了备年货,再就是客情往来特别多,都喜欢把好事攒到这个时候做,比如男伢娶媳妇女伢出嫁什么的。大娘是个有脸面的人,凡是乡亲做好事,她必定去赶情,所以这些天天天吃喜酒。她另外的一件重要事情,跟乡亲们一样,也是备年货。她把今年的年货备得很充足,比如麻叶麻花玉兰片呀都很多,春节肯定吃不完,剩下的让他们全带走。

后来志刚带两个孙伢回来,吃喜酒的任务便交给他们,她自己一门心思在家里准备春节的生菜熟菜,努力搞得比往年更丰盛些。特别是卤菜,鸡鸭猪牛肉以及海带、莲藕、鸡蛋、千张、干子等等,她卤了几筲箕。她还买了几十斤鱼和猪肉,甚至三只野兔和半只狗肉,又杀了几只鸡,也腌了一大缸。

可是,那只鸡骨架却时不时地在她眼前晃动,扰得她心神恍惚,并不能安心做事。她已经入骨了。这天也是。正在她心神不宁时,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何不就做这些东西去卖呢?既不需要太大的体力,成本也低,又是自己现成的手艺。这个想法一出,大娘紧锁了好长时间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卤菜、腌菜,虽然农村的人都会,但她的做法却与众不同。她之所以一个人能把三个儿糙子拉扯大,还供他们至少读到高中,除了大队看死鬼的面子照顾,她这门独特手艺也起了很大的作用。那些年,她常常卤些鸡蛋腌些咸菜去街上卖,比单纯卖鸡蛋和新鲜菜收入多多了。

大娘很沉得住气,整个春节都没跟伢们提起,生怕他们打拦路板。待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把春节过完,伢们都回城里去了,镇上的小学开学了,她才将计划付诸实施。开头几天她不敢多做,怕卖不动,便只卤了五十个鸡蛋,一清早晨便用篮子提到了镇小学的门口。她这个地点无疑是选对了,镇小学有上千个学生,有的早晨也来不及过早,三下两下就把她的卤鸡蛋一扫而光。

卖完了卤鸡蛋,再到食品所买五十个生鸡蛋,小心翼翼地装进篮子,然后拎着回家。大娘一路走,一路默默地算账:一个鸡蛋卖三毛,五十个鸡蛋十五块,扣除一毛五的成本,一天净赚七块五。一个月扣除八天休息,还有二十二天,就是一百六十五块。一百六十五再乘以十——除掉寒暑假——是一千六百五十。假如卖一百个鸡蛋呢?那就是三千三。一年三千三,这比自己从地里去刨,强多了!而且只是晚上卤,早晨卖,并不影响下地里干活。大娘这么一想,脚下的步子都加快了。

一周之后,大娘便买了口大锅,每天卤一百个鸡蛋。又过了一周,大娘让侄子写了个收鸡蛋的牌子挂在门上,比食品所的收购价略高一点点。即使这样,仍然比去食品所买便宜,而且新鲜,孩子们吃得放心,同时方便了乡邻,她也省了从镇上拎鸡蛋回来的力气。同时请人帮忙做了个架子车。每天推着架子车上街,她便不用那么费力了。

由此,大娘便干起了专卖卤鸡蛋的营生,每天早晨推着装了一百个鸡蛋的架子车去镇上的小学门口,过个把钟头再推着空架子车回来。随后,大娘又扩大品种,卤千张、卤干子、卤海带,凡是能卤的东西,她都卤了去卖。她抱了一床破棉絮放到架子车上,用几个大塑料袋把卤菜装好,用破棉絮包紧,如果碰到下雨天,上面再盖块胶布,保证孩子们吃到嘴里还是温热。

四月的一天,大娘照例推着她的架子车,准点来到小学门口,却发现她原来停架子车的地方,已经有人站在那里,面前也摆着一篮子卤鸡蛋。大娘心里咯噔一跳,看来再也不能吃这份独食了。随着学生三三两两的到来,又有几个妇女也提着篮子过来,旁若无人地在她左右摆开了卖蛋的架势,大娘心里越发毛了起来。好在这里是她最先开发的,许多学生和家长都认得她了,所以她的生意还是比其他人要好。

随后的一段时间,学校门口卖零食的越发多了起来,不仅有卤鸡蛋、咸蛋,还有糖果、点心,及至梨子、苹果。一些人为了兜售商品,或者与人抢生意,也不再在门两边卖了,而是往门口挤,甚至挤到校门里面的操场上。这便引起了一些学生和家长的不满。校方为了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便开始轰她们,不让她们卖,连大门外的两侧也不允许。可大门外学校那里管得了呢?加上都是周边的大妈大嫂,有些还是熟人,也不好意思下死力去轰,只要不影响校内的正常秩序,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们去了。她们也都鬼精鬼精的,很快就弄清了学校的意图,照旧一字并排在学校大门外的两侧,规规矩矩地做生意,组成了一道蔚为大观的靓丽风景。

转眼就到五月了。这天,大娘站在架子车后头,一边嘴里笑呵呵地应着学生和家长,双手不住地从塑料袋里往外掏食品,一边心里盘算着抓紧卖完了去邮局给志宏打一笔钱,然后一心一意回去补栽棉苗。好长时间不种棉花了,她今年却又接了四亩。棉苗再不补上,就可能误季节了,她耽误不起。那些买卤菜的家长和孩子,接过她手中的食物,自己把钱放进她面前的一个纸盒,或者从纸盒里找零。

突然,校门里涌出来上十个人,一边嘴里高声嚷嚷“快走、快走!上级领导马上就到了!”,一边手上脚上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掀乱踢她们装卤菜的篮子,吓得众人钱都不敢收了,提起篮子就作鸟兽散。大娘推起架子车正准备离去,但行动慢了些,被一个年轻人一下子给掀翻了,架子车上的纸盒顺势打了两个滚,里面的零钱霎时便撒了一地。大娘不满地瞪了年轻人一眼,躬身去拣钱。年轻人也不看她的眼睛,上来就搀住她的胳膊往远处拖。望着散落在地上的钱,大娘挣扎着不肯走。

正在这时,一辆小车“嘎”地一声停在身旁,一前一后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后座上下来的中年男人一把推开拖住大娘胳膊的年轻人,大吼一声:“你要干什么!”副驾驶坐上跳下的年轻人连忙扶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大娘。

他们的行动来得猝不及防,弄得正在撵小贩的人们停止吆喝和驱赶,怔怔在立在原地未动。中年男人连忙搀住大娘的另一支胳膊,问:“娘!没伤到哪里吧?”

“没事!你咋回来了?”大娘没等他回答,挣脱他和那个跟他一起下车的年轻人,躬下身子,去拣地上的零钱。年轻人见状,也躬下身去帮她拣。

“哎呀!是陈局长啊!”撵小贩的人群里突出发出一声惊叹,一个中年男人拔腿跑过来,一把抓住刚下车的中年人的手,问,“您来这么早啊?”

陈局长甩开他的手,绷着脸不满地叫道:“你们真是瞎胡闹,王校长!”

“这些小贩每天都在这里破坏教学秩序,搞得师生们苦不堪言。没有办法,只得出此下策,局长!”王校长又瞪了一眼大娘,说就是她带的头!又吼了大娘一句,“还不快走!”

一听这话,局长顿时就码下脸了,用力地推了王校长一把,也蹲下身子去帮大娘拣钱,然后扶起架子车,问:“娘!到底伤着了没有啊?”又对拣完了钱刚刚站直身子的年轻人吩咐,把我娘送到卫生院,看伤着哪里了没有。大娘接过架子车,回答说娘真的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推起架子车走了。

王校长听得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哎呀,原来是局长的娘啊!”

这局长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娘的二儿子陈志伟,县教育局局长,那个年轻人是他秘书。陈志伟脸色铁青地进到校门,王校长则沮丧地率老师们尾随其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检查完几所学校的工作,又跟镇上分管领导进行了一下午的座谈,陈志伟不放心,吃完晚饭也不回城了,直接去了乡下。在镇中心小学,王校长一个劲跟他赔礼道歉,说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局长的娘在这里卖了这么长时间的卤菜,他居然没发现,还被当作无证小贩赶来赶去。他说其实学校也是需要卤菜的,而且大娘做的卤菜口碑很好,学校愿意每天接受,不用再站在门口卖了。

“你打住啊!我没那个心,你也别做那个事。如果让我发现学校买了我娘的卤菜,我看你这个校长就不用当了,原来干啥还干啥去!”陈志伟当时就警告王校长。

回到家里,娘已经吃过了,正在专心致志地卤卤菜。陈志伟坐到灶门口的板凳上,一边帮娘往灶里添柴,一边跟娘聊天。他问娘十多年不做卤菜生意了,怎么突然想起来又要做了呢?是不是生活上有困难?娘说好好的,没困难,要他安心工作。没困难您怎么又做起了这个呢?有困难您就跟我们说。您有三个儿子哩,还能让您老饿着冻着?面对儿子的紧追不舍,大娘只得说老大他们现在有些困难,虽说你们兄弟应该帮,但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工资不高,城里开支又大。娘不想因为大哥的事让你们为难,更怕你为了帮大哥去做昧良心的事。那就不仅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你那死鬼爹了。陈志伟没想到大哥的日子突然过成这样了,他春节回来也没吱一声。深思片刻,内疚地说,大哥过去可没少帮我们,现在他有困难,我们帮他也是应该的。大娘马上拦住儿子,说我现在身子骨还行,又有这个手艺,可以帮他一把。你有这个心,娘就知足了,回头我也转告你大哥。但帮忙的事,就不为难你了,你把工作搞好,娘少操好多心,比帮了大哥还强。

陈志伟吞吞吐吐地问娘能否做点其他的事情去帮大哥。娘说我这个手艺蛮好的,既不费力气,来钱又快。搞别的,娘不会,也不来钱。然后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说,娘晓得今天给你难堪了,搞得我儿不好做人。你放心,打死娘再也不会到任何学校门口去卖了,免得给你丢人现眼。但话又说回来,娘凭劳动赚钱,不丢人。你说是不是?

见劝不了娘,陈志刚叹了口气走了。临走之前,偷偷地塞了两百块钱到娘的枕头下面。

张大娘果然再不到学校门口去卖,而是改到菜市场,但她的卤菜生意却越做越红火,以至于三个月之后,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要批发她的卤菜。自此,张大娘都不用自己舟车劳顿了,坐在家里搞批发。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喊二叔的儿子媳妇过来帮手,把田也转给了二叔。每攒够一个整数,她便赶紧去一趟邮局。尽管志宏每次打信来都说不要娘这么费心,这么辛苦,说厂里的形势又好了,他们的集资按月分红了,难关已经过了。然而大娘不信。那只鸡骨架,就像个揪住大娘心头的紧箍咒。

到了国庆节,幺儿子志刚回来办完结婚喜酒,眼见娘的生意红得发紫,提笔便写了“张大娘卤菜”几个魏碑字,拿到街上找人做了个牌子,挂在大门旁边。张大娘自然是喜不自胜。二媳妇刘娜瞅瞅那块牌子,又瞅瞅婆婆把深深的皱纹舒展成灿烂鲜花的笑脸,酸酸地说,娘!您老可要一碗水端平,可别厚此薄彼哟!您看志伟也是您亲生的,他的日子过得也难哩!

“话不是这样说的,伢!”大娘顿时便把笑僵在脸上,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又指着三兄弟说,他们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个个都心疼。你教他们扪着良心自己说,是不是这样子的。是!我搞这个卤菜,确实是为了老大一家。他们现在遇到了难处,娘才想到能帮一把是一把。假如你们真的有难处,娘也会帮。但你们现在不是没难处吗?再说了,大哥大嫂对你们咋样,你们心里都明白。你们现在不念他们的好,不帮就算了,还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说话做事要凭良心啊,伢!

猛听到刘娜的话,兴高采烈的三兄弟和两妯娌也戛然而止,面面相觑。及至娘不客气地讲出这么一番话来,志伟便狠狠地剜了媳妇一眼。刘娜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讲敞了,连忙抓住娘的胳膊赔礼,说开玩笑的,娘!您大人大量,啊!志宏也打圆场,说娘你也太敏感了,弟媳开个玩笑,至于你动这么大肝火?我就喜欢弟媳这个直肠子性格。好了好了,啊!大娘没理他们,抽出胳膊,转身进了屋。

尽管志伟夫妻随后又给她说了不少赔罪的话,但刘娜的话太伤她心了,大娘心里的结始终没解开,始终如鱼刺在喉,想起来就不是个滋味。伤她还是次要的,她更忧心一向和睦的兄弟由此阋墙,妯娌由此反目。倘若是那样,她就不仅没帮到伢们,反而是帮了倒忙,就成了陈家的罪人!每每想到这里,大娘心里便直打冷战。其实,志宏两口子并没贪她,他们都跟她攒着,还带回来了。志刚办酒席的几千块,就是从这里面出的,只是没跟志伟和志刚讲。而刘娜其实也并不如她说出的话那么刻薄,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向来口无遮拦,这个大娘也是晓得的。打了十多年交道,还能不晓得儿媳妇的脾气性格呀?只是大娘硬是转不过心里的那道弯,过不了那个坎。

见大娘老是闷闷不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跟她搭手做卤菜的侄媳妇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病了,建议她找个医生看看。大娘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然后问她有没有兴趣把卤菜生意接过去,她不想做了。侄媳妇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说这么好的生意,您为啥不做了?我身子骨老了,做不动了。大娘说。我怕做不好,大娘!人家都是冲您这块招牌来的,转给我,我怕搞砸了!侄媳妇说。砸不了的!跟了我这长时间,我这手艺你也学得差不多了。再说了,真有个难处,你还不能找我问哪?大娘笑了笑,应道。那可是好大的一笔收入哩,大娘!侄媳妇提醒她。晓得!大娘慈祥地笑了笑说,你那三兄弟都在城里做事,日子过得有滋有润,也不需要我贴他们个什么了,我要那么多钱干啥用呢?再说了,这收入在我这里和在你那里,还不是一样啊!都在陈家,你说是不是?侄媳妇感动得涕泪流淌,一个劲点头。

大娘把卤菜生意转给侄媳妇的真实想法,是人们往往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同甘甜。我现在没钱了,几个儿子也不会再为老娘的财产闹纠纷了。前两年,镇上王家两兄弟为了争父亲平反冤假错案的补偿款,甚至都闹出了人命,结果一死一死缓。这个事,大娘印象太深刻了。

大娘说到做到,过了不几天,就把卤菜生意一骨碌地全转让给了侄媳妇,连同志刚写的那块招牌。然而,大娘没料到,把卤菜生意转出去之后,她的精神却突然不济了,头也昏了,眼也花了,东西也记不住了,太阳穴那个地方老是隐隐地疼,甚至走路都有些歪歪倒倒。

春节快到的时候,已经下大雪了,一次走路不小心,大娘狠狠地摔了一跤,结果把腿摔断了。

三兄弟闻讯赶回来,一看卫生院里的那个条件,又听了医生关于伤情的介绍,连夜把娘转到了县人民医院。志伟说,既然住进了县医院,干脆做个全面检查,志宏志刚当然同意。检查的结果,大大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娘除了有心脏病,脑部还长了个不大不小的瘤子,良性恶性还不得而知,但她此前的征兆,却是因此压迫脑神经而起。这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不管良性恶性,医生都建议做个手术,以绝后患。

张大娘死活不肯,说活了一辈子都没挨过刀,老了老了还挨一刀,不划算。要死也留个全尸。但奈不何儿子媳妇们的苦苦相劝,只得勉强同意了。令伢们都没想到的是,娘像有预感似的,竟然一语成谶,真的是胆战心惊地上了手术台,却居然没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张大娘是突发心肌梗塞死的,享年六十五岁。几个伢们商商量量、热热闹闹地把她的丧事办了,并没出现她所担忧的为分家产打破脑壳的情景。

看到伢们依然如故地团结和睦,九泉之下的张大娘想必是瞑目,再也不用为鸡骨架以及由鸡骨架引发的事情犯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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