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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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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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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缘

人一生病,那些讳莫如深的中草药登堂入室,陆续排起队来向我禀报:我是甘草!我是苦参!我是防风!我是当归!我是地龙!……我见到了它们朴实的外表,连同煎制它们的器皿。器皿上袅袅升腾的云雾所泄露的药香,将整个街道都霸占了,免不了听人哟嗬——谁家煎药,好大的味!

那一碗黑不见底的药汤恐怕唯有生活砥砺的人方可一饮而尽。回想我同中药扯上关系,缘于湿疹。湿疹是一种挺难治疗的皮肤病,临床通常用激素软膏,吃中药,或中西结合来疹疗。到目前为止,我还未遇到过哪位神医将我身上的湿疹连根拔除掉。

小时候,我患湿疹倒并不严重,只腿上长些碎碎坨,有点痒。可我那清贫的父亲非常重视,知道擦那些软膏不好,执着地带我去看中医。在乡间,看中医是一处,抓中药又是一处。人走进中药木屋,馥郁的百草味神秘地包抄过来,我感觉不到害怕,只是好奇。一个劲地拱着鼻孔嗅了又嗅,想甄别出那些气味到底来自靠墙的哪个宝箱?我实在不解,这么好闻的气味煎制出来的汤竟是苦的。

抓药的先生从占满一面墙的朱红抽屉里,这个里面抓一把,过了称,放到事先铺在柜台上的七张草纸上,每一张放一点,又到那个抽屉抓一把做着同样的事情。一张药方他要从一二十个抽屉里抓出药来称。奇怪,密密麻麻的抽屉他瞧都不瞧一眼便能无误地抓出所要的药材来,而且手法好,几乎无增减,基本就是药方上所要的克数。趁先生配药, 父亲顺手抓一小片含到嘴里嚼。我看父亲嚼得有劲,咽了咽口水,嚷着也要。父亲便撕一点塞入我张开的口中,我嚼着立刻感到丝丝的甜,和丝丝的凉,它应该就是大人们所说的甘草嘛!清热、止咳、解毒。

儿时家里煎药的砂锅呈麻灰色,有一耳子,顶上无盖,身体如弥勒佛大肚。煎药时,父亲把抓回来的药放一剂到锅内,用包药的土黄草纸盖着,上压一个饭碗,一天两次,雷打不动。煎药讲究火候,不能大,大了药煎不好,而且药汁跑出,蹿到火上发威,“嗞嗞”一派胡言,顺带七窃生烟。不过多数情况药是在砂锅内鸣乐,它的这种举止常常将土黄草纸感动得通体酥软,纸上的碗打着节拍,身子颤抖。药味与气流蔓延,即使你站到百米开外,亦能闻到。

后来,生活条件好转,湿疹远离了我好长一段时间。但这几年它卷土重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和赖皮之态,纠缠我,入侵我。弄得我防不胜防,身上的皮肤四处“渗”,奇痒难耐,无一处好肤色。这种灾难每年一次,每次持续达两个月之久,弄得我焦头烂额,去本市大医院、民间诊所以及所传的神医面前看,还到省医院挂了专家号,但我的皮肤病都只是暂时性的痊愈。对这样的结果我极不满意,有次我皱着眉头满怀期待地问专家,问他能不能帮我的皮肤病彻底治断根。专家埋头敲着键盘,用含糊地口气回应我——只怕难!听到这样的回答真叫人绝望。噫!一个皮肤病怎么就跟癌症一样成了不治之症?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是上苍安排!这样一想,我通达了。以后拿中药当茶喝,药不苦;拿中药当美容霜涂,上档次。为此我还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这是自己的肌肤跟婴儿一般贵气;还有,中药浴一点也不比桑拿浴逊色。每次我都在护士的陪护下,裸着身子,躺进雾气腾腾的中药熏舱,双眼微闭,放松四肢,倍加珍惜地嗅着那浓酽的且我花了相当本钱的百草药香,充分享受着过去恐怕只有皇上皇妃才有过的优待。时间在中药里稀释,世界在中药里消弭。终于有天,我对患湿疹由“苦”转乐,这多亏了中药导师对我的开化。

现在,我能一口气背出蝉蜕知母紫草荆介青蒿龙胆百部泽泻石膏茯苓白术牛蒡子地肤子千里光白茅根等一大泡中草药名来,并清楚它们的功效以及禁忌。对个别中药的传说还略知一二。如“脱胎换骨数次”的蝉蜕,它在民间流传这样一个故事:古希腊音乐家爱诺莫斯去参加雅典一场空前绝后的音乐比赛,正当他如痴如醉演奏“蝉鸣”一章时,不好——弦断了!全场一片哗然,接下来大家更是唏嘘不已。原来,窗外飞来一只鸣蝉,用天然的金嗓子与爱诺莫斯的琴乐相衔接,衔接得天衣无逢,像是乐神有意跑来帮他获得比赛的成功。再譬如“地龙”一名,据说与宋太祖赵匡胤有关。传言赵匡胤登基不久,腰上无故暴长出许多浓疮来,溃烂得不成样子。眼看被他叫来的御医一个个不中用,宋太祖盛怒之下颁令,要将那些饭桶式御医统统给杀掉。这时,一个叫话洞宾的民间游医前来觐见,拍着胸脯保证能治好皇上的病。时间过去了半个月,皇上的浓疮果然被他治好。宋太祖心情大悦,放过了那些御医,并打听话洞宾每天给他服的究竟是什么神药。话洞宾讨好地回答:陛下乃神龙下凡,我给陛上服“地龙”,这样龙补龙,陛下的龙体方可大愈!

其实话洞宾说的地龙即蚯蚓,蚯蚓能清热消肿活络,它生命力极强,又生活于地底,想话洞宾用“地龙”冠名也称得上恰如其分。

正是这些有趣的故事与传说,让我对中药生出好感。以后只要是到山间僻野,我必会条件反射像唤老朋友一般叫出“千里光”“鱼腥草”“金银花”白头翁”等一大帮恩人来,并和着山风土壤的气息,和他们接近,端详他们,敬畏他们。

“是药三分毒”,中药再好,不能多饮。想我运命中屡次喝到它,或许是上苍安排,叫我:发物要忌,花粉要离,化学剂免沾,肉类少食,寒凉杜绝。但如此下去,我岂不成了半个僧人兼半个郎中!

即便如此,湿疹仍免不了偷袭我。对中药这位老友,我敬之,不靠之。这就好比崇高的爱情,人人倾慕、梦中叨念,却不仰仗它来生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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