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春夏秋冬，四季里各有各的雅兴，也各有各的成色。我偏爱的秋天不寒不暑，气候宜人，有着一种素淡的清幽感。秋季里的静气特别适合闲情。闲情里观季节流光，气韵飞动，却可以素简、清寂如月池浸色。

好季节里，最懂得清秋之境的应是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涤净、清明，将生命安顿得那般恬淡。读着这样的诗句，不由得私下以为，清秋为画当有烟云之气韵，是观春之明媚、夏之葱茏，体味过膏粱厚味之后，细嚼菜根一段香的清风明月之况味。

与之境界相关的是“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刘禹锡，清风入怀、喧嚣涤尽，反倒更显得高空明净。“试上高楼清入骨”、“湖光秋月两相和”，浅淡而空阔的清秋在他笔下成了与天地万物深情的相邀，生命的疏朗也如天高云淡般境界空明了。

众所周知，秋境之中的秋花之美离不开“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花。与秋风有约的菊花，是这个季节里不可或缺的风景。一簇簇、一丛丛的菊花，幽香缕缕、闲闲散散地感应着地气的深浅浓淡，陶然开放。每每观望也可超物累，可以乐天机，琐细的日子里也有了烂漫之心。草木的自然生成朴拙而自恰，如诗人所说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落入自然怀抱中的陋室之美，不绚烂夺目，自有一份恬适的情趣。

与我端坐的菊花每每秋光里获准归来，始闻秋声，就渐次纷呈。千古之间，它们是永不会错过的相遇。“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从古人秋日赏花的美妙，到重阳簪花“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的浪漫生活，由书页贯穿的诸多美好，沿着诗歌的通幽曲径气定神闲地漫步开来。

秋日里芦花与荻花争相飞越，又是另一番别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它们于水域、沼泽地的身姿优雅成诗人手中的羽毛笔，形销骨立、婷婷然在水一方。待得秋深抱霜如雪，看是飞花似梦，还是飞云过处，或是归鸿寄书，都不由得拿取着那句“红他枫叶白人头”，将“白人头”的意象硬是安插到这般婉约可人的芒花上头，反倒更添了许多意境与风情。

秋声之美，一样由古贯今。壮阔之美如曾巩笔下的“乔柯与长谷，秀色故未消浼。秋风来吹之，声如振江海。怒号无晨夕，唱和若有待。”万叶秋声里稻浪起伏，枝叶狂舞、林间狂啸，它们在风间唱和，如江涛不息，声浪叠加。天地恢宏大气，山洼低谷、百川相投、竹喧清响，秋声响遍各个角落。乐音四起，合奏曲、交响乐，大豪情堪比李白笔下的“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的蜀僧，琴音与霜钟回荡在秋山之中。秋风也有这么一面“抚琴动操，欲令群山皆响”的天地琴台，能教天簌宏音悠然心会。比之更早知秋的秋虫，促织常端坐在诗经里吟唱大地之诗。偶有乡野丛林悠扬婉转，多数时候是爬不得楼房，进不得广场。那些豌豆绿的秋虫成为时代的乡愁，像夏蝉的精神体验般，更多时候是被诗意地圈养在古诗、字画里的，奢侈成艺术之美。

秋天的水安缓、宁静，是秋天清亮、透彻的眸子。日月连壁，星辰珠肌，飞鸟虫鱼都是外物。它一无所有，却又万物俱全。这样的空间感藏纳着胸中天、怀中山，与“满船空载月明归”一般物我相照，心自空明的空阔之美。你看，秋水潺湲，端庄从容。四季里的秋水何尝不似我们人生里的秋天、生命里的秋天与周围的世界相遇，与自己相遇的方式？

然而，秋天终究还有读不完的温暖与修辞。刘禹锡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天的确是个意味深长的季节。秋思浩荡，千秋积聚。中秋与重阳两大传统佳节累积了丰厚的诗文轶事，秋蔬果香里挂满了多彩的离离秋色。悦纳的心，总存有一份平常、简单的清亮，看节序如流，“一年好景君需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在秋光里参差铺展出层层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