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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滔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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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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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的葬礼》

一 噩 耗


听到朋友的父亲离世的噩耗,不觉于心一惊,惊诧于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太唐突了。


印象中慈祥伟岸的老人曾为辛勤敬业的人民教师,而如今却忽然离我们而去,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说是朋友,其实是初中时候的结义兄弟,与我自幼一起长大——同龄同窗,交情感情自不必说。


只因相互欣赏、钦慕、尊重,才义结金兰,打算有生余生相伴一生。


可世事难料,也无法主宰,初中毕业后,两人便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我继承父志上了医校,他读了会计专业。


二十年后再见时,已各自妻室儿女满堂,事业有成,人到中年,只差一个孙子或外孙就是爷爷辈了。


无情的岁月几乎将我们推进了人生的终点,险些错过今生,还好,余生还算有幸,我们的金兰之义得以再续前缘。


二     祭    奠


晚上六点, 我匆匆赶到祭奠现场,临近灵棚时,便听到阵阵哭声,是朋友的几位姐姐在灵前哭泣。


顿时,一阵悲怆、肃穆之情油然而生,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忽然生出一种悲怆来. 马上回想起了自己父母去世时的场景,瞬间泪如泉涌……


朋友闻讯赶来迎接,我快速返回了车上擦掉眼泪,生怕被朋友看见,还想在他面前假装坚强。


再次返回与朋友寒暄几句, 便跪倒在若如一堵墙壁一般的祭奠纸货前。


拾起遗像前的一叠黄裱纸,拿起来,点燃,竖起来,看着它逐渐烧尽。


那一缕薄弱的火花忽隐忽现,势大却力小、急于蚕食掉那个弱小的躯壳。


也许,我们的生命也如同这张纸一样,终究被岁月和人生烧光了。


被各种祭祀物品围在中间的遗像里,那位一直在我心中有着高贵与神圣地位的老人,德高望重,又名满乡间,并且与我父亲交情甚笃,就这样离去了,还带走了我未曾谋面的遗憾……


他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早年教书育人,后期养育了六个子女,为社会、为家庭,谱写了壮烈激奋的篇章,留驻后世晚辈的心中,成为楷模。


我强忍着泪水,不敢哭出声来,默默地心里为他祈祷,一路走好……


几位姐姐就跪在我的周围,协助我行使祭奠礼节,我害怕她们再发悲声,伤心伤身,想必连日来她们已经泪尽声竭了。


我的眼泪落在了心里,意念中的那份人生锋芒忽然间锉钝了很多。人生无非如此,终究归于这一片无法持续的哭声和付之一炬的虚无之中。


我的父母不也是一样么,名噪一时的荣光和声誉,有生之年叱咤风云的豪情壮志,那个在儿女们心中呼风唤雨的神灵般存在的人物。


晚年弥留之时躺在床上,喘着微弱的气息,连生命都要依靠外力的协助才能维持,仿佛原来那个他曾主宰的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也许这一趟人生之旅,根本就不必来,因为终究要走,但又不能不来,因为必须要走一回。


陆续有亲戚朋友前来祭奠,朋友和他的几位姐姐分别迎接了上去,招呼来人。


三          悲   情


忽然,一位老人身形缓慢地走进了灵棚,她低头看了看遗像,顿了顿,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黄裱纸,似乎想要跪下来。


旁边一直在整理着纸货的阴阳先生马上说:“不用跪,站着就行。”


老人弯着腰点燃了黄裱纸,忽然失声痛哭起来:“没想到你走的这么快,我还没有好好伺候你…… 一手扶着身边搀扶她的人,哭声微弱悲伤。


老人是朋友的母亲,今年七十七岁,而朋友的父亲已高寿八十多岁。


母亲的哭诉中没有更多的恩怨情仇,只是无限的离愁别恨与惋惜和遗憾。


诘责自己尽责不够,抱憾苍天夺走了丈夫…


这是一个家庭伦理严谨的书香门第,父亲在世时如一尊至尚之神,引领着纯朴家风,从未失节。


几个子女秉承父愿,扬善弘德于世,生活平实安稳,更是光耀了父志。


母亲当然也以此为荣,诉说归顺于自然与常情之中。


渐渐的,母亲的哭诉变成了呜咽,呜咽隐在了几个子女的又一次哭声中。


几个外甥走过去,挽起了朋友的母亲,几位姐姐也逐渐止住哭声,灵堂又归于短暂的肃穆寂静。


   四      送   别 宴


晚间,朋友在附近的一家酒楼安排了晚宴,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负责葬事调派的阴阳先生听朋友说我会写毛笔字,还出过书,就安排我担任晚宴主持。


我不由一愣,关于主持一职我早已卸任,无论专业与否,我都已“金盆洗手”,不再涉足,转入幕后去做指导工作了。


再说,我的语言文字操持能力,实在有伤主持一职之大雅。


不愿献丑造次……


可阴阳先生却说不需要长篇大论,只宣布丧事方面简短程序即可。


他看我实在为难就说:念稿子也行!


阴阳先生的恳切目光中,好像唯我是任,无可替代。


“我给你写几句,你照着念就行。”


他又补充道。


说完,俯身在餐桌上迅速写下了几行字,转身交给我。


好吧……


我接过阴阳先生手中的一个长形字条,认真的看了内容,幸好真的只有两行字。


大概意思是明天一早出殡的时间和同去人员的大致工作安排。


其实,多少年来,我一直致力于火力充足的广告轰炸,和在真实的基础上又失真的吹捧,制造了一个内行精英与行业专家的假象。


而火眼金睛的同行们评价我是外行,的确属实,可我这个外行却做了内行的事,还做的风生水起。


所以,一直以来普通话这一关是硬伤,我也未曾注意到它的关键与重要性,只因为外围工作做的太实了,掩盖了一切核心的薄弱与不足。


致使语言文字一直没有攻克,致使很多时候无法胜任语言类工作。


直至最近,才认真学习训练起来。


但若是在今天这样短促的时间,完美地应付这个场面,还有些为时过早。


可盛情之下只得“铤而走险”,也就这样决定了。


宴席瞬间就序,围在桌旁和行走在走廊间的孝子们,和身上的孝衣,如同一幅孝德图画,在大厅中逐渐漫延扩展,高尚淳朴的家风如清香拂面,徐徐吹来,我特别感喟于朋友一家的安然厚道与仁慈善良。


曾经在前几年,我打算出书、写歌时,他还资助过几千块钱,足见他心中对于友谊的那份炽烈之情。


陆续走进酒店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多,分别落座入席。


开席不久,我在阴阳先生的示意下,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宣读了对于次日一早的葬礼举行的流程。


“凌晨四点在灵棚处集合,五点出发,六点在殡仪馆举行葬礼,九点返回,十二点举办答谢宴,依在本酒店……”


再重复一次……


一边聆听,一边审核宣读内容的阴阳先生,又作了说明补充, 通告才算完成。


丧宴与寿宴是截然不同的,现场的每个人都笼罩在伤心与悲痛中,大厅内依然如灵前一样庄严肃穆。


不多时,朋友举着酒杯过来,附到我耳边说:“还有一个同学正在路上往回赶,一会儿回来你招呼一下。”


我放下正要喝水的茶杯,连连点头应诺,随时准备好接应这位从二百公里之遥赶回来的同学。


然而没过多久远方的同学还未归来,我的学生却从郊区忙里偷闲赶回来上课了。


我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还另附了几声手机铃声提醒,生怕耽误他上课。


我需要在二十多分钟赶回二公里外的教室。


我站起身来和大家解释了要暂时离开的原由,朋友和其他在场的人也表示理解,在同意甚至赞美声中我离开了酒店,去了教室。


一个小时之后……


再到酒店时,已经只剩下朋友一桌,从外地赶回来的同学正与大家交谈甚密,见我进来远远就站起来。


“作家来了?快到我这儿来坐下!”


接着老练而权威地向我招着手,似乎要用挪移大法把我扇过去。


“这是我们的作家同学,名气很大,很有才华,出过书,来来来!和大家认识一下。”


我正要推辞,却又觉得他言之有理,只得任由他想像发挥。


他便又添油加醋地比我介绍自己更夸张地将我美化了一番,瞬间,我便不是我了,是他口中的那个光耀夺目的超人同学。


很多时候,朋友、同学所起到的作用是:你不好意思炫耀的,他们帮你炫耀,直到把你炫耀到三界之外,成圣成仙,也顺便带动一下他的身价。


有一个名满天下的同学当然自豪了,哪怕是虚构或人为打造的,这就是人类的核心本质,谁都希望被人重视和尊重。


一番介绍之后,使我在大家的面前,一下子形象高贵起来,有几位甚至投来异样的目光,也许他们是觉得:眼前这个瘦小干瘪的老头,怎么能够承载的起文化这个厚重的称号呢?


显然,这一回的牛,有些吹大了。


我走到同学跟前,握住了他极度自信的手,他也是我的初中同学,现在是一家事业单位的领导,所以总是呼来喝去的,喜欢展示他的权威。


“好长时间不见,看你一直很忙,现在都有些不敢打搅你了,名气大了,觉得有差距了,哈哈……”


这个时候忽然觉得气氛活跃了,是源于文化自信吗?不得而知。


其他朋友同学也都附和,而我的结义兄弟更是多次多方面介绍我的身份,仿佛唯恐别人不知道,不认识我。


我反倒有些拘谨,一直在听大家说话,不是名不符实的心虚,而是德不服众的警觉。


天南海北地谈论了大约近一小时之久,我提醒大家明天还有葬礼要办,应该早些休息。


于是,朋友站起来又一次通知了大家明天的行程,然后安排了需要留宿的朋友,大家便散了。


本来打算我是要开车去送葬的,但是儿子开走了我的“外交用车”,留给我他的“私家车”。


对于我这样“面子第一”的人,当然要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朋友深谙我虚荣性情,便取消了用我的车送葬的决定,找了姐夫的车代替,并安排我乘坐其它车辆同去。


在我的世界里向来“名誉第一、荣誉第一” ,做事总是追求完美与体面,唯恐被人轻视小看,实是虚伪,好在大家理解我的现状和处境。







          五 送 别


朋友为父亲选择了最安逸、最舒适、收费最贵、规格最高、风水最好,也是全市最知名的陵园。


陵园在大青山脚下,实为山势怀中,在一处峰峦叠嶂如龙行蛇转般的腹弯之处,与山脉走向形成隐退之势。


陵园安置处,林木苍郁、百草丛生、清风徐迎、燕叫鸟鸣,连空气都清晰剔透、沁心润脾。


确实可以安息!


而且陵园所处之地,北据阴山,南临黄河,东接九峰,西通五原,负阴抱阳瑞气氤氲,依照阴阳易经推算,此谓: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之明堂吉地,不仅为逝者仙居,亦可荫庇子孙。


距葬礼举办时间还早,大家聚在大厅和冷棺间为老人做些善后工作。


忽然隐约中听到有谁在问:


“买纸棺?还是木棺?


“纸棺……”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答道。


大厅的拐角处,倚墙摆放着一个长方形货架,上面有一些纸棺样品。


在纸棺前注视多时的从外地赶来参加葬礼的同学,示意我过去,指着一只裹着黄缎的纸棺说道:


“五百!”


“五百?”


“五百!”同学又确认了一下告诉我。


“这么贵?!”


我仔细打量这一只长度约为一米八左右,高约五十公分的纸质壳篓。


“应该几十块钱的成本吧!你看这缎子的质量。”


我用手搓捏着纸壳上包裹着的不规则的缎子,疑惑地问道。


同学低声说道:“没有质量,只有价格,这个地方不谈质量和价格。”


“谈什么”?


“谈实力、情怀和心情!”


“哦!”


我忽然间好像增加了一份对于事理的悟解:在特定的情形中,不可用常理去度量事理,而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还有更贵的!”同学用手臂轻轻碰了我一下,又指向另一个货架。


“那是木棺, 最贵的一万多! ”


我走近观看时,只见棺椁质地坚硬,确实非纸质般轻薄。


弯起食指在黄缎表面上敲了敲,顿时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大厅里即刻传来了铿锵有力的回音。


大家闻声望了过来,稍瞬便恢复正常。


我耸了耸肩膀说:“确实不一样!应该是什么名贵木材,或至少也是精良高仿吧?”


我有些对眼前这只木棺生起一些敬畏之情,死者为大,必然也要尊贵华耀其身,不枉人世一遭。


“就是一般的木料,外面是三合板、纤维板,里面还是纸。”同学看着我的表情诡秘地说。


啊! 三合板? 不是木棺吗? 我惊的瞪起眼来。


“全是木头怎么可以烧掉? 造价又高,只有一层木头。”


我有些匪夷所思,找到木棺上一拐角破损处,用手指抠了抠,险些陷进去,马上便出现了一个破洞,赶紧抽出手指,揪一块散落的黄绸盖住。


“走!”


同学拉了我一把,离开了货架,边走边小声说:“有监控! ”


忽然, 我的心跳了起来。


后悔刚才的莽撞……


“没事,应该看不到。”朋友安慰道。


我不是害怕暴露,而是为昧心造假、瞒天要价者不安!


岂有此理!


“ 你再看看墓地,还收物业费呢!”


朋友鄙夷地笑了笑,像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拨者,又进行下一番挑拨。


“怎么回事?”


我则有些愤怒,像个监察官一样寻找他们泯灭良心的证据。


墙上的一张海报中,墓地的样式五花八门,像阳间建筑那样,一排排、一栋栋、一层层、一户户,很别致。


“物业费多少钱?”


我已经不是在欣赏致,而是问责他们的良心!


“一年几百的,几千的都有,按小区档次收费,黑着呢! ”朋友的样子很无所谓,接着又说。


“墓地也很贵,少则三四万,多则十几万到几十万,一生挣的钱几乎都用在这儿了,创造力低的人是进不来的!”


朋友有些感慨……


“进不来?抛尸荒野吗?死不起?”我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是怨愤还是讽刺。


“也有便宜的墓地,几万块钱,风水差些。”


“噢,有地方就好,风水不重要。”


这时只听大厅里蹬蹬蹬地传来脚步声,还有阴阳先生的招呼声。


“来!大家都到告别室,你再来主持!”说完冲我招了招手。


又是我?不是告诉你我不会主持么?心里暗叫冤枉。


可是此情此景根本无法推辞,阴阳先生全程像神一样掌控着大局,谁都不敢违抗,冥冥中大家都觉得阴阳先生很厉害,万不敢违背!


所有送葬的人依照阴阳先生安排的顺序,排起队,从门口进来,围着灵车转了一圈。


远远地便看见老人安详宁静的仪容,消瘦的脸颊,没有太多变化的脸色,下颌微微张开一些,仿佛依然在严厉地宣读着心中的家教圣典,也好像还在阅读我托朋友送给他的«厂汉此老»。


因为这本书在他与老家之间是一个情结,多少年他背井离乡,却还要经常借口办事回去,是他心中对于故乡的牵挂。


朋友说老人对于«厂汉此老»特别钟情,我知道他是钟情于那个是他朋友的儿子的作者。


眼前与我父亲一样生时名声显赫的人,就这样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老人应该没有什么遗憾,走的很从容,因为上至国家,下至家庭,他都问心无愧。


老人是一位非常睿智的学者,在很多时候比起有江湖脾气的我的父亲要柔和宽容多了,所以他不会留下争锋未解,留下心愿未了。


也许,这便是智者的一生,那个终点不仅是坦然的离去,更是没有遗憾的安然告别。


一切就序之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过来,接过被孝子们围绕,被哭声笼罩的棺车,推进了最后一个驿站……


人生就这样走完了……


哭声四起……


那个在我和晚辈们心中光限荣光的老人离去了。


接着,大家一起去殡仪馆的后院祭祀、烧花圈,祭祀的地方分别有用水泥筑成的十二生肖的单间,自南往北,每一个属相都有一个单独的祭台。


先要摆祭品祭祀的,大家纷纷上前帮忙摆放,马上就完成了最后一道祭祀程序。


这时已是早上七点多,鸟雀乌鸦飞满了天空,争着在祭台上找吃的。


几位相互搀扶的乞丐拉着二胡,打着莲花落,唱着门楼调,跻身与孝子中乞讨生计,虽然不和谐,但人们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塞几块钱打发走了。


有的乞丐还有些过意不去,临走前又返回来扯开喉咙唱几声,被家属急急用手势挡了回去,然后又去了下一家。


焚烧纸货的地方就在隔壁,大家将所有纸货搬进了焚烧间。


火起处浓烟滚滚,火苗四窜,阴阳先生赶紧上前关了大门,任这一堆堆在他看来不过是废纸的纸,在门里化为灰烬。


转回身,脸上洋溢着轻松的表情,他的使命到此完成。


朋友和他的几位姐姐姐夫们,去墓地安放了老人的骨灰。


所有安葬事宜完成之后,大家招呼一声,纷纷上车踏上了归程……






午宴还是在“本酒店”。


这一回宴间气氛比较活跃,大家都卸掉了心头的压抑与悲伤。


宴会依然由我主持,主持词依然只有寥寥几句:


感谢大家前来参加老先生的葬礼!接下来请东家上台为大家献上三鞠躬!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请起!


入席就餐……


朋友父亲的葬礼就这样完成了,我们祈愿逝者安息,也希望生者继续奋进。


人生无非尘世过客,短短几十年稍逊即失,百年之后世上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谁曾记得还有哪个人来过世间,也许只有轮回是真的……


正如一位哲人所说:不要将葬礼办的那样悲伤颓废,也许是逝者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如果真的有轮回,那我们换个地方相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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