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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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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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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第十七章 土里刨食连载

一  两张烙饼引起的风波

二丫儿扎着厚厚的头巾,头巾的边儿上结了一层霜。

我没事出来转转,觉着你今天应该回来了,”说着,二丫儿从怀里拿出一个包,“于书记,这个给你,回家赶紧换上吧!”没容江海反应过来,那个用布包好的包裹已经塞到了江海手里。二丫儿再没多说一句话,急匆匆的走远了。

拿着二丫儿留下的东西,江海愣了一下。今天二丫儿有点儿怪怪的,忍着大冷的天儿一直等到天黑,就为了给他这个,会是什么呢?

借着微弱的光线,打开包,里面是一条刚刚做好的棉裤:黑色棉布的面儿,厚厚软软的棉花,细细的针脚。江海一下就明白了,这一定是二丫儿来送家雀儿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穿的那条破棉裤,回家做了一条新的。今天知道他会回来,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

等他回过神儿来,二丫儿的身影早已经看不见了。江海的棉裤看上去实在是不能御寒了!二丫儿回家翻出了前几年在山东的娘家带回来没舍得用的新棉花,连夜做了这条棉裤。棉裤是做好了,二丫儿也犯了难,要怎么送给他呢?自己是个寡妇。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会不会引起啥闲言碎语,对江海产生不好的影响?送到家里肯定不行,小云本来就防备着自己,会造成更大的误会。再说,江海会不会因为这看轻了自己?思来想去,她最后还是决定在今天等到江海趁着没人看见把这个给他。做完了这些走到家,二丫儿的心还在突突的跳个不止。

同样,江海也发了愁。他自然明白二丫儿的一片心意,可是怎么才能把棉裤拿回家呢?小云肯定会怀疑,会闹的。明天就要宣布他的试验计划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可不能出了什么差错。他犹豫着慢慢地挪回了家。

进了院子,江海四下张望了一下,他一眼看到了靠近院墙边儿的一个鸡窝。马上,他有了一个好办法,仔细的把棉裤包好放进了鸡窝里,确认了没什么问题,才开门进了屋。

小云抱着最小的兴民正坐在炕头儿上,兴国、兴泰已经趴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半睡半醒之间。

“咋这么晚才回来呢?”看着顶着一脑袋霜花进屋的江海,小云随口问了一句。

“在公社开了一个会就赶紧往回走,现在才到家。”江海说完就蹲到炉子前烤起了手。

吃饭了吗?”小云问。

在公社食堂吃的。”觉得手热乎了一点,江海站起来走到炕沿边上,一手一个摸着兴国、兴泰两个孩子光滑的后背。

爸爸!”兴泰还没睡实,睁开眼睛轻声叫了一声,同时从被窝里拿出一只小手,“爸爸,你吃吧。”

兴泰的手里是一块发面饼,没有一点油,颜色发白,上面还有咬过的牙印儿。

江海的眉头一皱,“这是哪来的饼?”

小云神色一慌,“孩子在食堂捡的,没舍得吃。”

江海的脸色变了,很难看。“糊弄谁呢!食堂还能有剩下没人要的饼?再说,这饼只能是村里来人的时候才能吃上,食堂怎么会有?”

知道骗不了江海,小云也索性说实话了。“食堂的大老赵看咱们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可怜他们,就偷着烙了两张饼给送来了。老二要给你留,我怕你生气没让,谁知道他偷着藏被窝里了。”

江海的心里五味杂陈。工作,工作,这两个字把他的脑袋装得满满的,家里的事根本让他无暇顾及。基本上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孩子们都没醒,回家的时候他们又都睡着了。孩子们饿得又哭又叫他不是不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干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只能把自己家的口粮标准定到最低。大老赵,那个食堂管理员,是个特别憨厚朴实的人。他本可以藏个私心去孝敬年老又多病的母亲,却把吃的偷偷的送给了自己的孩子。可不管怎么说,这是违反原则的事,他必须要拿出一个正确地的态度,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他默默地接过兴泰手里的那小块饼,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觉得不对,小云问道:“你这是要干啥?”

没啥,明天开会,批评大老赵,我个人作检讨。”江海平静的说。

“你这是不识好人心!”小云生气了,“人家大老赵一片好心,你这么干有什么好?”

我知道他是好心,但是原则就是原则,纪律就是纪律。我现在就去找他,先和他谈谈。”说完头也不回的,江海推门走进了深深的夜色里。气得小云照着兴泰的屁股使劲儿的拍了一巴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孩子被打得哇哇的哭了起来。

大老赵刚刚伺候着得了风湿病的老母亲躺下,就听见有人敲门。

这大半夜的,谁呀?”大老赵打开房门就看见了江海一副板着的脸。

哎呀!于书记,啥时候回来的?这半夜咋不睡觉,来这儿有事啊?”问话的同时,大老赵有一些心虚了。于书记表情不对,是不是孩子说漏了嘴,让他知道了自己送饼的事?

“先别问我,老赵大哥,你先说说这是咋回事?”江海从兜里掏出那块发面饼。

还真是因为这个!大老赵的脸一涨。

于书记,是这样,今天打你们家门口过,听见孩子哭着喊饿,我就自己做主烙了两张饼送过去了,小云还撕撕巴巴的不要。你说你为咱们乡亲们操了这么多心,大人孩子连口饭都吃不饱,我们看着不忍心呐!”

大老赵媳妇也趿拉鞋下了地,“当家的,你回来咋没说呢?不过这事儿也没错。于书记,大人饿一点儿都能挺着,那孩子可受不了啊。”

嫂子,”江海一脸诚恳,“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都是为我们好,可这是犯错误的啊!赵大哥是管理员,就不能拿公家的东西走私。我是干部,就不能搞特殊。这次收了,下次怎么办?你们想想,要是以后我犯了更大的错误还怎么和组织交代?还怎么有脸走出咱们徐家村?”

大老赵和他的媳妇一直相信凭良心做事就会问心无愧,从没有想过什么是原则,什么是纪律。刚才江海的一席话让他们愕然了。

 

           

 

 

二  一条棉裤惹的麻烦

似乎觉得事情好像有点儿严重了,大老赵媳妇愣愣的问道:“那咋整?于书记,这事儿是不是对你不好啊?”

江海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嫂子,也没啥不好。但是不管咋说,我是占了公家的便宜,所以明天我会当着全村父老乡亲的面作检讨。还有,赵大哥不该这么做,明天我也会代表村里批评他。其实在我心里明白你们是为了我,为了我家的孩子才这样做的。今天晚上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提前跟我大哥,跟你道个歉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深深的向着老赵和他媳妇鞠了一个躬。

这一下,把大老赵两口子也弄得抹不开了。一把抓住江海的手,大老赵说:“于书记呀,可别这样!你看这事闹得,你批评我我不怕,只要你不受影响就好。”

看着面前质朴的哥哥嫂子,江海的心里也暖烘烘的。“哥哥嫂子,不是我于江海不知好歹,不明白你们的好心好意。你看现在,大家都在挨饿,我自己吃饱了,那还是党的干部吗?等咱们不愁吃穿了,你送我啥我都要着!”

唉!”大老赵媳妇摇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过上那日子!”

嫂子别急,这好日子就快来了,你们就等着吧!”江海信心满满的说。

真的?于书记!你说的话我们可都信,都说你做事有谱。”大老赵媳妇有点儿激动。

行了,别瞎嘞嘞了。于书记也累了,快回家睡觉吧。”大老赵在旁边催促着。

回到家,江海很快就睡了过去。连日的奔波让他身心疲惫,这一觉就睡到天大亮。

当他还在梦里勾画着他的蓝图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吵得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于江海,你说这是咋回事!”睁开眼,就看见小云站在他的头顶上,手里拿的正是昨天二丫儿送给他的那条棉裤。

江海“呼”的一下坐起身来,揉揉眼睛。“啥怎么回事?一大早上你嚷嚷什么?”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合计着:我放的好好地,怎么这么巧被她看见了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昨晚上直接拿屋里来了呢!

小云当然不依不饶,“还说我嚷嚷!这平白无故哪来的新鲜儿的棉裤?是不是在外面招惹了狐狸精给你做的?我早就看出来了,准是那个小寡妇!”

江海已经套上衣服下了地,他当然能听出来小云骂的是谁。

你别在这指桑骂槐,还没弄清楚就下结论,注意影响!”

一听这话小云更来气了,“我还注意影响?你这狐狸精都闹到家里来了,你咋不注意影响呢!”小云的声音很大,吓得三个孩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江海正要发作,门一开,老村长推门走了进来。“你们这大早上的,怎么吵吵起来了?”

没等江海说话,小云一把把棉裤扔在地上。“老村长你看,这不知道是哪个狐狸精钻到我家来了。做条破棉裤还藏到鸡窝里了,赶巧露个裤脚让我看着了。”

老村长李宝山低头一看就都明白了。毕竟是年纪大见得多了,他一点儿也没表现得惊讶,反而弯腰捡起了棉裤,笑了笑说:“我还以为啥事呢!就因为这个呀?”掸了掸棉裤上的灰,老村长把它放回到炕上。

这下小云糊涂了。“咋地?老村长,你知道咋回事啊?”

江海一时也不知道老村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咋不知道呢。”老村长笑呵呵的说,“这是我家你婶子给江海做的棉裤,昨晚上让我送过来。也怪我岁数大了,放到鸡窝那去了趟茅房,回头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的。刚才听你们俩吵吵我才想起来这个事。小云呐,你说的那个狐狸精就是我,哈哈哈。”

啊,真是这样啊?”小云有点儿不相信,但是又觉着老村长的话没什么毛病。

江海看着老村长心里却是满满的感激。要不是老村长来给他救场,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事瞒过去。

“老村长。这多不好意思,给你们都填了这么多麻烦了。”江海不失时机的客气了一句。

跟我外道啥?”老村长假装生气的样子,“快把棉裤穿上,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让你婶子再改改。”

哎!”江海答应着,换上了这条棉裤。

正好,不肥不瘦。”老村长点点头说,“我家这个小老太太手把还行啊!”

对了!”光顾着吵了,突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江海想起了今天要组织开大会,宣布重要事情的。“老村长,马上组织全村开大会,我在县里带回了指示!”

好,我回屋一下,马上就去准备!”老村长感觉到了这一定是一件大事,但是他首先要回屋嘱咐老伴儿一下,别把今天的事和小云说露馅儿了。

在去往会场的路上,江海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的对老村长说:“李叔,谢谢你,要不是你,刚才的事还不知道咋圆场呢。”

老村长吧嗒一口烟袋,“这有啥?不就是一条棉裤嘛!再说,你和二丫儿的人品我了解,都敢给你们打包票,还能有啥事?”

江海一愣,“你知道是二丫儿送的?”

笑眯眯的看了江海一眼,老村长说道:“除了她还有谁?猜都猜得出来。二丫儿这孩子从小我就看着她长大的,啥啥都好,就是这命差了点儿,唉!”

说完这个,两个人又都沉默了,加快了脚步向会场走去。

 

 

  

 

 

      三   打破大锅饭

礼堂里挤满了人。

江海宣读完县里和公社的会议决定,台下就炸开了锅。

“这是啥意思?食堂取消了呗?”二癞子最关心这个问题。

“咋地?还没听明白呀!你小子往后想混吃混喝,没门儿了!”大刘志怼了一下他后脖颈子说。

“谁混吃混喝了?”二愣子急扯白脸的反驳着。不说还好,一狡辩反倒引起了一阵哄笑,二癞子脸上更加挂不住了。

“好好地食堂说不办就不办了,这往后连个做热乎饭的人都没有。”同样好吃懒做又爱赌的何大柱也嘀咕着。

“于书记,那咱们徐家村以后咋干?你给我们说说呗。”心直口快的三尿性的话也代表了大多数社员的疑问,所以会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于江海环视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乡亲们,从我被组织上派到咱们徐家村的第一天起,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这次在咱们徐家村搞试点儿,也是我提出来的想法,县委也很支持。乡亲们,咱们穷也穷过了,饿也饿过了,还有啥可怕的?这次咱就豁出去拼它一回,不知道大家伙儿有没有这个信心?”

人群沉默了一会儿,“有!”突然齐刷刷的响起了一阵喊声。

于江海说的没错,眼下的情形乡亲们是心知肚明:在这样下去也没什么盼头,折腾一下或许就会好起来,那就不如索性折腾它一次!再者说了,从于江海来到徐家村所做的每一件事还真没有不成的。这回看他脸上的神情很坚定,应该也是成竹在胸了。

“行啊,于书记,你说咋整,我们就跟着咋干。反正没饿死的就算命大,拼好了那就是捡着了!”台下不知是谁大声的说着。

老村长李宝山一直没作声。在来开会的路上,江海简单的和他说了一下县里和七区会议的决定,不过没来得及说具体要怎么干。现在他扭头看了看于江海,“于书记,放心吧,我们都相信你。我这一把老骨头,黄土都埋到嗓子眼儿了,再活也活不了几年。可是父老乡亲们不能一辈辈的受穷挨饿。只要你说咋干,我们就跟着!”

在村里只要老村长说话就没人不敢听。江海明白,这是老村长在给自己鼓劲儿,他的心里暖暖的。

“乡亲们,我确实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还要和老村长几个再研究一下。今天会后要做的就是先把口粮分到各家各户。至于以后,只要咱们不怕苦不怕累,就一定能干出个样儿来,给七区,给全县竖起一面红旗!”说这话的时候,江海的眼里闪烁着光芒,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设想已经变成了现实。

“咱们庄稼人还能怕苦怕累?你咋说我们咋干就完了!” 三尿性也来了精神,同时也没忘了身边站着的懒蛋二癞子。“二癞子你说是不是?”一句话又惹得乡亲们一阵笑。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老村长李宝山制止着大家的玩笑,其实自己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一会儿张会计咱们算一下,看看大人小孩儿都该分到多少口粮。一二三四队的队长组织好社员把口粮领回去,从今天开始,咱们就不再吃大锅饭了。散会!”

分口粮的工作进行得很快。各家各户大人小孩儿该分多少,会计张才那里一清二楚的。

不出意外,于江海家分到的是最少的。江海因为有工资,所以执意不要自己的那一份,再加上三个孩子都小,口粮定量自然也就少了。

江海提着半袋口粮,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了二丫儿。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小宝今年十一岁,正是饭量大能吃的时候。村里研究决定给这些半大小子分的是大人的量,所以拎在二丫儿手里的口粮和江海的一样多。

“来,把袋子给我。”江海走到二丫儿身边,没容二丫儿反应过来,就把她手里的粮袋子抢到手里搭在肩上往前走去。

二丫儿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跟在江海身后。自从给江海送完那条棉裤之后,两个人见了面反倒都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这样沉默着走到了二丫儿家门口,“给,我就不进屋了。”江海把米袋递给了二丫儿。

二丫儿接过米袋,嘴唇动了几下,还是没有说话。她知道是不能让江海进屋坐的,那样就会让别人说闲话。看着江海挺直的、宽厚的背影越走越远,二丫儿怅然若失了一会儿才走进了屋子里。

很快,于江海的计划就在徐家村推行开了。最先建起来的是一队的豆腐坊和二队的铁匠炉,村里这方面的手艺人多,现在都派上了用场。大炼钢铁的时候还剩下好多铁疙瘩,正好用来打镰刀,锄头,铁锹,除了自己用之外,还能拿到外村换一些粮和钱来。通过了解,江海知道了那个河北逃荒过来的老忒儿胡大海还有一手烧酒酿醋的绝活,这回也让他有了用武之地。三队的烧锅开张以后,酒香醋香经常的弥漫在大半个徐家村里,就连当初反对胡大海留下来的那些人也对这个外来户刮目相看了。四队的小油坊也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之中红红火火的开了张。

五月份种子下地以后,生产队的大猪圈里赶进了第一批小猪崽儿,原来的食堂管理员大老赵自告奋勇,当起了 “猪倌儿”。每天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放猪喽---”大老赵一声尾音悠长的喊声就把徐家村叫醒了。各家各户打开门,把自家散养的猪羊从圈里赶出来,跟着村里的猪群混在一起,让大老赵赶到村外的草地上放养去了。被饥饿的恐惧笼罩了三年的徐家村突然之间变得热闹了起来,这个远离县城背靠大山的山村又恢复了活力。

 

 

 

 

四     天有不测风云

这一年到秋总算是风调雨顺,日子也有了起色。麦子大丰收,不用担心会再饿一年了。还长在地里的黄豆、苞米也是丰收在望,不过江海还是有一些担心:因为有消息传来,南面还是在闹灾荒。跟着又有两户逃荒者来到徐家村,暂时落户在这里。

大田还没有收,江海的心就放不下来。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一场冰雹把徐家村老百姓刚刚热起来的心又砸了一个透心凉!

这天,江海和老村长在村外走了一趟,大田里一片片的黄豆在秋风中摇着铃铛,眼看着是一场好收成。

明天就开镰收吧!总算是熬过来了!”江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老村长的皱纹儿里也透出了笑意,“可不嘛,要是来年还能这样,你就能会公社上班了。这样来回跑着,身子骨早晚会受不了的。”

李叔,你这一说让我走,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了。我是盼着这一天,也害怕这一天呐!”这是江海的心里话。对于他来说徐家村不同于以往他工作过的城南厂和药厂,毕竟他在这里是和乡亲们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的。

老村长呵呵一笑,“舍不得也得走啊。我看出来了,你是有文化,有想法的,不能窝在这个小屯子里,得出去干大事!”

一句话说得江海有些不好意思了。“李叔,看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厉害?要不是参加了队伍,有党的领导,我能有今天啊?没想过做什么大事,只要把党交给我的任务胜利完成,不愧对组织就行了。”

老村长点了点头,说:“我是不懂你说的大道理,就觉着你能行。往后能记着咱们这个小屯子,能记着这些乡亲们就够了。”

李叔,你就放心吧,到啥时候我都不会忘了这里,不会忘了你们的。”江海认真的表情看着老村长说。

行了,我就是这么一说,叔还不知道你是啥人咋地?赶紧回去吧,歇歇,明天又开始干活了。”说完,老村长俩手往后面一背,向村里走去。

江海跟在后面,一老一少边走边唠着嗑,眼瞅着就要到村里了。突然,他们几乎同时感觉脖子后面吹来一股凉风,让他们不约而同的激灵了一下。猛回头,西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块乌云,正黑压压的向他们这里扑来!在那片沉沉的乌云下面,狂风卷起尘土、树叶,形成一条长龙连接在乌云和大地之间,并狂燥的扭动着身体。

坏了!”老村长心里突地一紧,禁不住失声喊了起来。他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年年靠天吃饭,对天气的变化再熟悉不过了。而此时的江海同样也知道了大事不妙。

要下雹子!”他们同时喊了出来。看这架势,他们也预感到这场大风冰雹具有不一般的破坏力。

叔,快跑!”说着,江海架着老村长的胳膊就向村里跑去。好没跑几步,大风夹杂着大颗大颗的雨点就落到了他们身上,而且这雨水比平时打到身上更凉。接着,雨水里就掺杂进了雹子。开始只有黄豆粒大小的一些,渐渐的雹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江海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几粒雹子砸到自己头上“咯蹦、咯蹦”的声音,由于紧张和担心地里的庄稼,他竟然没有感觉到疼。

等他们跑到屋檐下的时候,浑身早已经湿透了。低头看看脚下,白色的冰雹浸泡在水里,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而天上的冰雹还在继续向下落着。大大小小的雹粒硬生生的砸在地面上又蹦起来,四处乱溅,像是在进行一场肆虐的狂欢。天被压得很低,让人透不过气来。太阳也被挡得严严实实,四周如同入夜一般黑暗。远处不知是谁把洋铁盆子敲得“咣咣”的响,想要吓跑带来这场灾祸的“恶龙”,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江海和老村长的头上都被砸出了几个大包,可现在他们根本顾不上疼痛。飞溅的雹子和水花还不时地窜到他们的腿上、身上。

李宝山弯腰抓了一把,手里最大的雹子足有鸡蛋黄大小。他的眉头拧在一起,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苍老了。

想不到临秋末晚,老天爷给咱们来了这一出!”老村长的声音有些发抖。

江海也抓了一把在手上,一股寒意透过手心直到心里。虽然目前为止还估量不出有多少地块遭了雹灾,不过凭感觉情况不会很好。在乡下有句俗话:雹子记道儿,一走三年。如果真是这样,来年、后年怎么办?乡亲们辛辛苦苦了一年,结果被一场雹子毁了!天有不测风云,江海现在对这句话有了更切身的感受。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风终于小了,天空也慢慢的亮了起来,落在地上的冰雹雨水越来越少,直至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家家户户的门打开了,社员们走出屋子,聚到了小路上,聚到了村口和地头儿。人群中夹杂着叫喊声,咒骂声,和低低的抽泣声,整个徐家村被一种悲伤和绝望的情绪笼罩着。

四个生产队长带人踏着积水去查看完受灾情况后,立马跑回来汇报:全村的黄豆有差不多一半过了雹子,而且颗粒无收 。

江海,老村长、张才,二丫儿和四个生产队长站在生产队的院子里,一个个眉头紧锁,气氛格外沉重,大家都一言不发的看着江海和老村长。

“老村长,你看看咱们怎么才能挽救损失?”江海看着老村长,在征求他的意见。

老村长思索了一下,“让雹子打下来的豆子差不多都进土里了,看看水消了后能不能扫出来一些吧。”

能捡回来多少算多少,不能一年辛苦白费了!”江海果断的说。“天晴了马上组织男社员开镰收割。二丫儿带着妇女捡豆粒,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嗯,我知道了。就算在泥里面我们也要把它抠出来!”二丫儿神情严肃的说。

江海点了点头,“我现在要马上赶回公社,看看别的村的灾情,组织抢救。这里就辛苦老村长你们了。”

江海,你放心吧,这里交给我们了。”老村长说。

江海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然后转身推起那辆自行车不顾泥泞的上路了。二丫儿在身后张开嘴想叮嘱一句“要小心”,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五   这才是土里刨食

全公社受灾的有五个村,但是最严重的就是徐家村。

二丫儿带着几百个妇女天天爬在地垄沟里,用笤帚扫,用手挖,愣是把豆子一颗颗的抢回来许多。原本金黄黄的豆粒因为沾上了泥土变成了黑色的“泥豆儿”,于是又有一些人拿着筛子站在南沟子边儿上去清洗,洗净了再摊到场院里晾晒。虽说这样的豆子交公粮是不行的,但是自己用来榨油,做豆腐还能凑合着用,至少它能保证乡亲们少挨一点饿。

秋收还没结束,徐家村迎来了一位贵客---县委书记朱大志。

从徐家村的试点工作开始,朱大志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一方面,这口螃蟹吃下去会不会触动了政策上的禁忌,他心里还不是很托底;另一方面,他更希望这个试点成功,能找到一个工作的新出路。从开春到现在,江海传给他的都是好消息,可就在这个档口,一场雹灾不合时宜的来了。心里放心不下,朱大志只在两个人的陪同下,一路风尘仆仆几十里山路赶到了七区公社,赶到了徐家村。

江海在村里从来没有提起朱书记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乡亲们对这个县委书记的到来充满着好奇。猜想着县委书记是管着他们的最大的“官”,一定是前呼后拥,阵仗特别的大。眼前的这个书记却是轻装简从,只带了两个人,还骑着一辆旧自行车,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半新的中山装,和他们想象当中的大官完全不搭边儿。

当朱大志站在磨坊前面的空地上的时候,四下里围观的人群还在嘁嘁喳喳的议论着:这个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一样土气的人真的是县里最大的官?

是江海的声音让大家安静了下来。

乡亲们,县委朱书记来看望大家了,现在请朱书记为我们说几句好不好?”

好!”乡亲们喊着,还响起了一阵掌声,他们很好奇,这么大的官会和他们说什么。

朱大志往前迈了一步,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社员们不用鼓掌了。静了静,朱大志开口了。

“社员们,乡亲们,说实话我早就该来了。前两年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大家挨了饿,为这个我先给你们道个歉!”说着,朱大志深深地弯下腰向他面前黑压压的人群鞠了一个躬。这个举动完全出乎社员们的意料,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朱书记,这不能怪你,全国人民不都是在挨饿嘛!”还是老村长李宝山代替村民说了话。

对对对!这咋能怪你呢!”社员们赶紧随声附和着。

朱大志笑了,他感激村民们的善良和宽容。“话不能这么说呀,组织让我主持咱们余安县的工作,工作没做好我就是有责任的。所以在最困难的时候我把我的老部下、老战友于江海同志派到了咱们徐家村,让他和乡亲们共度难关。大家如果对江海的工作有意见,对我的工作有意见现在就可以和我提,我们一定改正!”

能有啥意见!要不是你让于书记来,咱们这还指不定饿死多少人呢!于书记为了徐家村可没少操心呐,对不对?”说话的是民兵刘志。

对呗,对呗!”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

江海赶紧向着乡亲们摆摆手,他最怕的就是乡亲们的夸奖。从心里面他还觉得自己有很多工作没有做好,受不得这份称赞。

朱大志笑了。“于江海同志在部队的时候就是尖刀排排长,所以最困难的时候我就得让他上。我看了,今年徐家村的试点工作非常的不错,也可以说是很成功。可惜的是天不作美呀,下了这么一场雹子,让我们很痛心,好在我们把损失降到了最低。而且我听说是妇女和孩子用手一粒一粒的把豆子从土里挖出来的,这是真正的土里刨食啊!总的来说,试点是成功的,咱们徐家村的父老乡亲们给全县带了个好头儿,我得谢谢乡亲们呐!所以我有个想法,年底的时候我还要来,亲自给咱们徐家村送一面红旗!”

好啊!”社员们已经激动了,“你可要说话算数啊!”

被社员们的热情感染了,朱大志的脸上也冒着光。“说话算数,我一定来!而且江海和我说了,今年村里要杀年猪,我还要来吃猪肉呢!”

哈哈哈……”社员们爆发出一阵开心地笑声。杀年猪的事江海曾经说过,可是大家心里都没敢相信会是真的,这下县委书记都说了,肯定错不了,要有猪肉吃了!想一想嘴里都要流哈喇子了。

朱大志如约兑现了他的诺言,年底的时候来到了徐家村,并且真的是在杀年猪的这一天。

腊月二十三,小年。

徐家村有好几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虽说粮食受了灾,但是生产队里养的猪还是被大老赵喂养的肥肥壮壮,除去向国家卖了“官猪”的,还留下了二十几头。

早早的,村里会杀猪的男人们就在老张头的带领下开始抓猪放血了。

老张头五十多岁,人长得精精瘦瘦,却有一把杀猪的好手艺,又快又干净。经他的手灌出来的血肠用刀切开泛着油光,筷子夹起来颤颤巍巍像豆腐又不会散开,吃到嘴里又嫩又香,堪称一绝。

一头头肥猪被捆住四蹄,嗷嗷叫着抬上了案板。雪亮的杀猪刀从猪脖子下面捅进去再拔出来,随着一声声惨叫,鲜红的血就流进了放在案板下的大铁盆里。

二丫儿领着一群妇女在屋里负责切酸菜,这可是展示刀工的时候。酸菜丝要切得又匀又细,才说明是一个持家的好手,否则就会被笑话不会过日子。这方面大鸭梨是不擅长的,只能打打下手,不过她是不在意这些的,趁这机会还能和那些大老爷们儿说说荤段子,也是乐得其所。大食堂的里欢声笑语,热火朝天,真的让人感觉到要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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