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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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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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汞都人家

汞都人家

住在曾被称作是“中国汞都”的朱砂古镇那个年代一条街上的环卫工杨岩保,时不时还怀念爷爷和父亲那个年代老矿山的那种日子:那时候朱砂古镇还不叫朱砂古镇,企业单位叫贵州汞矿,地方政府叫万山特区,每月发三四十块钱,两斤肉票、一斤白糖票,每天还有三毛钱的“保健”,在食堂能打一份肉;那时候生活水平一般,但干起活来带劲;那时候儿女可以接父母的班,不用为找不到工作发愁;没有什么追星族,但人嘴角里总会吟着“东方红”;一旦有露天电影看或者室外演出,大家挤得水泄不通……

怀念归怀念,日子还得过,过日子如同流水,不管流得缓还是流得急,流得慢还是流得快,流得欢悦还是忧伤,总要流下去的。

如流水般的日子流过了岩保爷爷一辈砂佬,流过了岩保父亲一辈矿工,流到岩保他们这一辈矿三代的时候,曾经盛产朱砂水银闻名于世而被称作“中国汞都”的矿山古镇,像一个饱经沧桑、油尽灯枯的老人,不得不实施政策性关闭。

就是在矿山关闭第二年腊月初,四坑高炉工朱子飞遗孀张瑞莲带着七岁的儿子朱东,走进了三角岩凿岩工杨岩保的家中,组合成一个新的家。

朱子飞生前干的是高炉炼汞,属于有毒有害作业,染上了矽肺病,久治不愈,大致是在十月份上,矿山宣布关闭没几天,带着一种对矿山关闭后前途的茫然和失意,狠心抛下妻儿,一“走”了之。张瑞莲是家属,朱子飞病逝后,靠着每个月四十多元的抚恤金和七岁儿子朱东相依度日。像别的矿山姐妹那样出去打工吧,儿子一个人体弱多病孤苦伶仃没人带,何况又是才读小学一年级的年龄,于是忍苦挨累拖养着儿子,不至于让他如失窝的鸟一般。去附近农家讨得两块荒坡地,种点时鲜菜蔬,挑到离四坑三四里远的解放街去卖,贴补家用。同时,菜摊前又摆个小节煤炉,支起一只小锅,炸油粑粑卖。自家原来就有个小石磨,米浆可以自家磨。

小白菜五毛钱一把,蒜苗八毛一斤,四季豆六毛一斤,青辣椒一块钱一斤,油炸粑五毛钱四个。每天赶个早,挑着菜担炉锅,顺路送朱东进了小学门口,便去街上卖菜卖粑。卖的东西不多,卖完就赶回家给朱东做饭。朱东吃过中午饭,再去学校了,张瑞莲便上坡浇水泼粪拾掇菜地,估摸着下午放学时间到了,就回去做晚饭。这样的日子,就这么在简单的重复中熬着,今天重复着昨天,明天重复着今天,日日如斯。

在这么简单重复的日子中,另一个小孩子的出现,让张瑞莲的生活重新激发起了一种浪花。

有那么一个八九岁的娃崽,每天背着小书包,在张瑞莲小摊前看半天,才掏出五毛钱买四个油炸粑,吃两个,然后用黄皮纸信封装两个,搁书包里,再去上学。

这一来二去的,熟了,一天,张瑞莲便问,娃崽,你天天都要看老半天,想跟我学炸油粑粑呀?

那娃崽说,我就想多闻闻你的味道,一种妈妈该有的味道!

张瑞莲问,你一个人上学,妈妈呢?

那娃崽说,不要我爸爸,另外嫁人了!

张瑞莲问,你爸爸呢?

那娃崽说,帮别人扛水泥,说要找钱让我好好读书。本来他一天要给我一块钱过早的,我只要五毛,可以在你这买四个油粑粑,我吃两个,给爸爸留两个。

张瑞莲听得鼻子陡然一酸,说,娃崽啊,今后我卖给你五毛钱六个!你要好好读书,别耽误学习!

那娃崽说,谢谢娘娘,我早上吃两个够了!说完就朝学校方向走去。走了十几步,又转身走到张瑞莲这边,问她,娘娘,你给我当妈妈好不好?

……

这个娃崽就是原老矿山三坑矿场的凿岩工杨岩保的儿子杨华。

若干年后,杨岩保还在为儿子小小年纪就能为老爹牵线搭桥感到无比自豪。遇到别人夸奖,他嘴上总是挂着一句:“谁叫他是咱矿工的儿子呢?”

一个需要妈妈的家庭,一个需要爸爸的家庭,在矿山关闭后的那个特殊的年份,很简单、很自然地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需要妈妈的家庭有了妈妈,需要爸爸的家庭有了爸爸,总算在短缺了工资收入的老矿山经济荒寒时期,平添了一种完整家庭的温暖。两个儿子转到一个学校读书,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张瑞莲把原来自家的那个小石磨也搬来了,每天做几板豆腐,也顺便给孩子磨豆浆喝,依旧上街卖菜卖豆腐炸油粑粑,杨岩保依旧给人扛挑。后来两口子又有了一个女儿——丹丹。

从杨岩保爷爷那一辈算起,到杨华、朱东、丹丹这一辈,算是矿工四代了。

矿山还没解放的时候,杨岩保爷爷杨老贵就携妻带子,到万山黑硐子矿场当砂佬。旧时代当砂佬苦呀,有一首歌谣道“养儿莫上大万山,上山容易下山难。一口烟子一口血,年纪轻轻把命断”,就是那个时代的写照。从明朝洪武元年朝廷设立“贵州大万山司水银朱砂场局”对万山朱砂矿场实行官办开采,一直到一九四九年解放之前,一代又一代的打砂佬们受尽了封建主义、官僚主义、帝国主义的残酷压榨和欺凌。老板、监工、管班、工头等,只知道无止息地榨取打砂佬们地血汗,根本不管打砂佬们的死活。鞭打,戴枷,游街,乱石堆压,丢万人坑,背“火背篓”,灌辣椒水,香熏眼睛,站笼子,上滚筒,上竹排,铁丝穿耳,砍扁担,关黑牢,关水牢……惩罚打砂佬们的手段十分毒辣残忍。人命如稻草,砂佬泪滔滔。地下矿洞窿道邃曲,洞内窒息难忍,桐油灯烟以及放炮时的烟雾,更会让许多打砂佬染上“烟子病”(矽肺病),吐黑痰、落牙齿、烂舌头,其惨状让人惨不忍睹。砂佬们每天劳动长达13小时之久,唤作“上三班”。打出矿来,用背篓一背一背运出,低窄的坑道处,必须跪着一步一步往外爬,遇到又饥又饿又渴身乏力疲之时,手脚都无力支撑下去,眼前一黑,头中一昏,身子一扑地,背上的矿石哗哗倾泻出来,只有活活被砸死。所以万山民间还有一首歌谣唱道;“坑道矮齐半腰杆,只能爬来不能站。背上背着砂一箩,脚当手来手当脚。爬一步,哼一声,乱石戳人箭穿心。一行脚印一行血,满腔仇恨无法伸”。砂佬遭遇惨,劳动苦,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他们大多数以废弃的岩洞为家,在那里栖息。也有在洞口外、岩坎脚搭个茅棚的,也有扯伙将比较大块的石头垒起来砌成石屋的。但不管那样的住所,都得向老板交“硐租”、“地租”。这样的住所,夏禁不住酷暑暴雨,冬难耐严寒冷雪,日子艰难得让人无法想象。又有歌谣唱道:“三块石头砌成灶,几根木棒搭成棚,外面大雨哗哗下,里面小雨响叮咚。大风小风来扫地,秧被盖身过寒冬。”

杨老贵就住过岩棚,也遭到过无情的鞭打。矿山解放后,砂佬们翻身做主,没有老板、监工、管班、工头等欺压,也没有人被喊作是打砂佬,杨老贵被喊作是杨师傅、杨同志,渐渐感到做矿山主人的尊严。解放后几年,儿子杨毛根到了能上班的年龄,就积极参加新中国矿山建设,在三坑矿场做了一名凿岩工。

随着矿山建设的推进,五湖四海的人们纷纷涌向万山参加矿山建设,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建设高潮。

矿山领导为集中解决矿工住宅问题,在三角岩东南一带地面上建木柱瓦面竹编泥封石灰抹面的平房数十间,后又增建木柱瓦面楼房三幢,作坑口办公室用。杨老贵家就住在三角岩山脚下木柱瓦面竹编泥封石灰抹面的平房里。这种房子叫做“干打垒”房子。七十年代初,杨岩保就出生在这样的“干打垒”平房里。杨岩保出生头天,妈妈梦见了三角岩坡顶上三根石柱,就给他取名叫岩保,拜祭三根石柱当干爹,每年烧纸上香,希望那矗立了千万年的三根如天降岩神般的石柱保佑他顺顺利利无病无灾长大成人。再后来,木柱瓦面竹编泥封石灰抹面的平房焕然一新,新建成火砖或空心砖砌筑的屋檐瓦房若干幢,形成较漂亮的一条街,就是矿山著名的“三角岩工人新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建立了医疗站、中医门诊部、照相馆、电影院、食堂、邮所、新华书店、百货商店以及肉食蔬菜市场。晚上灯火辉煌,有卖夜宵的、放录像的、摆地摊的、唱卡拉OK的、跳交际舞的……时常有其他坑口的、特区的、一勘队的青年男女们来三角岩玩耍。

那时岩保晚饭后常常跟着左邻右舍的小孩们看着在街面上走着的男男女女,懂事早的大孩子总要怂恿着小一点的孩子们跟在人家后面一起喊道:“特区的斗篷,汞矿的伞,一勘队的妹崽不用选!”人家也不生气,只是咯咯地笑。越是笑,孩子们就喊得越起劲。喊累了,就不喊了,就去看跳舞、听唱卡拉OK,或者看电影,有时也看看在家门口的矿工们下象棋。那是矿山繁华时候的事情了,繁华总有落尽的时候,矿山矿老山空,关闭后,曾一度萧条。后来转型发展旅游,就是以“三角岩工人新村”为基点,打造成享誉全国的景点朱砂古镇著名的那个年代一条街的。

杨老贵和杨毛根这两代扎根矿山的老矿工,虽没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却经历了改朝换代以及轰轰烈烈的新中国矿山建设,见过碧眼金发的苏联专家,参加过饿着肚子也要“向千吨矿山进军”的建设,即或是在一九五九年前后那样极其困难的年代,为了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献礼,矿工们也凭着对国家的热爱,除超强度生产“爱国汞”偿还苏联国债,还加班加点寻找宝砂,用宝砂镶嵌成一座朱砂工艺品“万宝山”,献给人民大会堂,至今还存放于人民大会堂东大厅二楼。这可是矿山人引以为傲的事情。

杨岩保是独苗,几岁时,大约是七十年代末,杨毛根在一次矿难中不幸遇难。杨老贵退休后,直到一九九八年才安详去世。其间杨岩保奶奶、母亲都驾鹤西去了。杨老贵和杨毛根没有给杨岩保留下什么积蓄,只留下两间相连的屋檐瓦房。杨老贵算起来也是四世同堂了,所以走得很安详。因为杨毛根死于矿难,是烈士,单位照顾烈士后代,做了两年待业青年的杨岩保就接了父亲的班,也在三坑矿场做起了一名凿岩工。有了正式工作,接着就娶妻生子,有了儿子杨华。

如果实在要说杨岩保从爷爷和父亲那里继承到什么,除了两间相连的屋檐瓦房,就只有凉拌猪血和蒿菜拌饭着两种吃法了。

从杨岩保正式做起一名凿岩工,杨老贵就让他开始吃凉拌猪血,至少每个礼拜吃两次。猪血要新鲜的,新鲜的猪血放一个小盆里,撒些盐让它凝结成型,划成四四方方小块,拌上芫荽、葱段、酸辣椒、折耳根,浇上醋和酱油,随做随吃。蒿菜拌饭,一年吃过两三回。山上摘来野蒿菜,洗净,放擂钵(本地碎辣椒的石器皿)锤捣成半烂,取出,挤掉苦汁,再清洗后,与熟饭拌着吃。两种吃法,一开始杨岩保吃不习惯,但杨老贵要他必须吃,吃过几次,习惯了也就接受了。

杨岩保接受了这样的吃法,可是前妻姚杏花却无法一再容忍。杨老贵还在世时,家庭收入虽然不高,但三个人的工资足以开销生活,而且小有富余,杨老贵有退休金,杨岩保有工资,每个月都发劳保,姚杏花在国营商店待业,一家人四代同堂,也算是幸福了。那些年头,姚杏花虽有些忍受不了杨岩保吃生猪血和野蒿菜拌饭,可有着矿山粗直性子的老人家还在,小辈使性子发脾气是要被扇巴掌的,姚杏花始终不敢发作。本来姚杏花刚入杨家门,发作过一次,嫌生猪血当菜腥臭,野蒿菜拌饭熏人,要从桌上端下来说要倒掉,杨老贵一拍桌子,叫一家子都不要吃饭,让杨岩保跑去把要姚杏花老爹老妈请过来,当着人家面,讲了一通凿岩工整天同沙尘打交道吃生猪血可以吸尘防止矽肺病的道理,也讲了老矿山饿着肚子生产爱国汞时期矿工汉子们靠野蒿菜拌饭凑合着大家分着吃支援国家建设的经历,再问姚杏凉拌花生猪血和野蒿菜拌饭能不能倒掉,倒掉了是不是会丢掉矿山人的根本?是不是该挨巴掌?姚杏花这才知道老人家的厉害,当着自家爹妈的面跪下,表示再也不敢那样去做。老人家死后,矿山渐渐矿老山空,愈来愈不景气,甚至有时候工资也断流,姚杏花脾性就上来了,不许杨岩保吃生猪血和野蒿菜拌饭,说那东西见了就恶心,亲个嘴满嘴都是猪腥气和苦蒿味,再吃就隔床睡。杨岩保早已将吃凉拌猪血和野蒿菜饭当做是一种家风,家风是不能丢的,姚杏花自管说她的,他自己自管吃他的。姚杏花怨戾越来越大,干脆去舞厅跳舞,去堂馆打麻将,常常夜不归宿,而且欠了别人一大笔赌债。那时候下岗是家常便饭,下海是司空见惯,女人离家出走像春上天下毛毛雨。到矿山宣布关闭、矿工下岗后,姚杏花瞅准机会一把洗空杨岩保买断的几万块钱,嫦娥吃药似的,不知奔到月球还是火星去了。

杨岩保也曾想凭着矿山汉子的一股血性,踏遍千山万水去把姚杏花揪回来,可实在没有踏遍千山万水的路费,何况自己为了出口恶气,就置儿子于不顾吗?儿子已经没有了妈,不能再没有了爸呀!人生有的融不进血肉的东西,想留也留不住,能够融进血肉里的东西,想丢也丢不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的,反正自己是矿山凿岩工,要过三奔四的年纪,年富力强,有的是气力,有气力就饿不死人,饿不死就得好好活,好好将儿子抚养成才。

矿山关闭后,地方政府实行封硐,对矿山所有的硐口用水泥封闭,工程浩大,要的是人肩挑背扛。杨岩保凭着自己的气力挣钱,虽然苦点累点,但每个月下来,能挣到比上班工资还强一点的钱。下岗前自己的工资两百多一点,干封硐工程活能拿到三四百左右,苦点累点也觉得值。自从儿子杨华给自己牵线搭桥,杨岩保对张瑞莲也做过一些了解,知道她的不容易,何况儿子也的确需要一个妈妈,于是请街坊邻居向婆婆到张瑞莲那里提亲。人生最低谷中还有人那么待见自己,张瑞莲自然也不挑三捡四,况且孩子那么懂事那么令人疼爱,他的父亲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都是过来人,不讲究那么多斤斤两两,双方也都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买了点菜及糖果,请街坊邻居们做个见证,就合在一处过起了日子。

矿山老风吹,日子淡似水。伴随着矿山的不景气,三角岩好多老住户迁走,住老房子的没几个了。杨岩保和张瑞莲仍住着老房子,照顾着三个孩子过日子。杨岩保主外,挣钱养家糊口;张瑞莲主内,做饭洗衣管孩子。油盐酱醋茶,水费电费烧煤费,学费医保人情世故,在平淡似水的日子中,如挤牙膏般一点一点挤出去。女儿丹丹一两岁后,为了贴补家用,张瑞莲让大儿子杨华放学后学会了做饭炒菜,让小儿子朱东带妹妹,自己则在三角岩山坡荒地上开垦了两块土,种一些白菜茄子辣椒西红柿,收获的时候挑上街卖,卖的时候也顺便炸油粑粑。又从山上砍来一捆一捆的岩竹,就着屋后岩壁夹成一个半圆形的栅栏,喂上一些小鸡仔、小鸭仔。有时候也过一点奢侈生活,额外买条鱼和一点猪肝,打上酒,给杨岩保和孩子们打打牙祭。猪肝做法与别人不同,不是爆炒,而是用酒爆烧。薄薄切成片,搁盘里,浇上酒,点火烧,火一熄,拌上准备好的芫荽葱蒜辣椒段,烧得滚烫的花椒炸油淋上去,“吱溜溜”一炸响,把杨岩保和孩子们的舌头几乎都给勾出来了……刮下的鱼鳞甲舍不得丢,洗净,同花生米、白壳辣椒炸,做成一道下酒菜,吃得嘎嘣嘎嘣的,满口生香。每每打牙祭,都是一家人特别幸福的时刻。每周至少两次凉拌猪血,一年要吃两三次野蒿菜拌饭的家风,杨岩保依然保存,张瑞莲从来也不嫌弃他嘴上的腥味,因为她深深知道,与矿石粉尘打交道的凿岩工,多吃猪血可以帮助肺部吸尘。

矿山关闭后维稳期间,地方政府管理委员会在犀牛井盖了新楼房,四百元一个平方卖给矿区家属,三角岩区域属于采空区,住户都必须搬迁。杨岩保算了算,买一套至少五六万,就算买得下一家人也住不下来,便向管理委员会反映了自己家庭困难状况,上面知道他买断的钱被前妻姚杏花一分不剩地卷走,考虑了他的实际情况,同意他一家继续住在老地方。

矿山所有的硐口都封固好后,肩挑背扛的活路就少了,杨岩保又到二厂附近的采石场找了一份打炮眼的活,同自己上班时的活差不多,用铁锤钢钎撬杠跟岩石打交道。以前是在硐内采集带有朱砂矿的石头,现在是在硐外凿劈不带朱砂矿的石头。有原先的工友喊杨岩保去外地铁路隧洞工程上打炮眼,工资高,但事故多,杨岩保放不下张瑞莲和孩子们,没有去。也有对矿山关闭后安置政策感到不公平的,邀约杨岩保去北京上访,杨岩保觉得政府那么安置,自有那么安置的道理,上访会给政府增添麻烦,何苦呢?何况地方政府也按照政策每个月发放困难补助金,虽不多,但也有点,那种每个月按时发放工资,按季度领取劳保、肉票、粮票、布票的年代固然让人怀念,自己也那样享受过,但毕竟一去不复返,历史也不会再回到以前。现在的目标就是,和张瑞莲一起,把三个孩子拉扯大,让孩子们能够有个好前程。丹丹还小,却很乖巧,在外再苦再累,回到家,丹丹一声“爸爸”,叫得自己心头暖暖的,再寒的冬天也不感觉有冷意。杨华和朱东在学校从没惹过事,学习也努力,成绩虽不是特别突出,但也属于前列。杨岩保每天看着儿子给自己和张瑞莲盛饭摆碗,心里很是宽慰,宽慰之余,又颇觉一个父亲责任的重大。为了节约水费,从来不买桶装水,每天早上早起,过技校,经冒水窿,到土坪那口古井挑水,挑回家让张瑞莲烧开再冷却后喝,挑满家里水缸,就去上工,从不耽误。上工前要泡茶,茶叶不用买,到屋后三角岩半山腰那片小竹林中,采来一些竹叶芯,用新鲜的井水煮开,冷却后灌进一个大可乐瓶里,带到工地当茶喝。传说那口井是古人炼丹凿的,唤做九转丹井,井水可治百病。不管是不是真的,它总反映了人们一种美好愿望。

可人生总有一条叫做无常的规律,这种规律似乎给人特意量身制定了苦难,总让生活中刚刚洒进一点阳光,一下子又跌入一种黑暗。

朱东刚进高中那一年,元旦过后,一场异常凶猛的寒风让空气骤然变冷,先是下一场钻肉刺骨的毛毛细雨,经寒风一吹,结下了一层桐油凌,接着再撒了一场沙子雪,山上、河面、坝子、屋顶都结上厚实严冷的雪冰。

寒雪坚冰锁住了这座黔东高原上的沉寂的老矿山,老矿山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罕见的雪灾。

断电,缺粮,少油,绝水,阻路。

四五十天过去了,眼看临近春节,寒雪还没有融化的意思。

对于贫寒人家来说,越穷越见鬼,越冷越吹风。体质较弱的朱东,偏偏在这个时候,高烧咳嗽,一连个把月都不见退烧,都烧成了肺炎。医院没电,也没有供暖设备,输液打针都不见好,交通受阻后连药物也运不进来,医生没法,建议回家找中医试试。那是没有车辆通行,拦不到一辆车,杨岩保背着朱东,从解放街到三角岩,冒着凛冽寒风,踩着冰凌子,一步一滑,回到家中。杨岩保看着朱东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对张瑞莲说:“儿子身子弱,杀只鸡给他补补吧!”张瑞莲含着眼泪杀了鸡,打整干净剁成块,放锅里炖,还没炖出香气,朱东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临终前挤出全身气力说出的那句话,让杨岩保和张瑞莲揪心裂肺到无以复加:“爸,妈,本来想努力读书成才,考个大学,找个工作,挣钱好好孝敬你们的,可是,可是……要让哥和妹成才啊!”

弟弟朱东的离世,让杨华收到莫大的刺激。他把家庭一切苦难的根源归结在两个字上:无钱。为了自己能好好读书,父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要是自己不读书而能挣钱了,就可以给父母减轻负担,少承受苦累,于是在矿山经历过那场百年不遇的雪灾后,正月未完,还没到学校报名,就抱着壮士断腕之心,离开了家。临走前留下字条,说自己要出去挣钱,让爸爸妈妈过好日子,让妹妹顺顺利利读好书,成人成才。可是这一去,丢魂似的,多年杳无音信。

朱东离世,杨华出走,已读小学的丹丹哭着嚷着要去找哥哥,张瑞莲精神都几乎快崩溃了,有一段时间常常是痴痴傻傻的,别人喊她,她总是表情木然,应都不晓得应一声。杨岩保在她痴傻发作时,总是抱着她,说一句话:“儿子走了,丹丹还小,我们两个一个都不能垮呀!”好在苍天还算有眼,张瑞莲痴傻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自己清醒过来。

矿山关闭前,杨岩保和大多数矿工们一样,从来没想过矿山会资源枯竭,本想靠矿山生活一辈子是没有问题的,谁知矿山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呢?在杨岩保印记中,本来矿山日子还可以,但矿上领导八十年代中期搞什么横向联营,抽出资金到榕江、三都等地建矿、搞联营去了,资金抽薄,该涨的工资涨不到位。80年代后期,资源濒临枯竭,产量下降,加上管理不善,领导私心一重,日子就更“恼火了”了,以至于走到不得不关闭的境地。

矿山关闭后自己又没符合“特退”标准,只好买断。本来买断后有一笔“养老钱”,却被前妻无情卷走;组成新家后有两个懂事听话的儿子,却又遭命运弄得生离死别……杨岩保弄不清楚,到底是上天的错,还是自己的错?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努力活着绝对不会是错。儿子杨华也想努力活着,想让父母和妹妹好好活着,所以他宁可丢下自己的学业也要奔出去挣钱改变家境。

在矿山经济陷于荒寒的时期,总会伴随着一些不可解释的失意,这种失意让昔日一度繁华的三角岩片区笼罩在淡淡的灰色之中。形形色色的人喜欢在这里晃荡,海洛因开始进入这个片区,成了部分无业和失意工人们释放烦恼的东西。有时,贵阳也有零散贩毒人员来这里兜售海洛因。一度热闹繁华的社区,沉沦颓废下来,玩牌的、打架的、偷盗的、坑蒙拐骗的、嫖娼的……五花八门,无所不有,因而被称作是“小香港”。供电所老段家儿子,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成天不是打架就是上网,后来不知怎么沾上白粉,公安三天两头找上门。一次老段两口子乘着他睡着,绳索绑起来吊着打,他后来邀上一伙难兄难弟来打老段两口子……供销科老谢家三儿子,经常三更半夜到解放街撬人家商店,也是隔三差五被派出所的请去“做客”……渐渐地,老住户们纷纷搬迁到犀牛井、张家坪一带,“小香港”也日渐冷清萧条。

即或在那样特殊的时期,杨岩保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没有给自己和张瑞莲惹过麻烦。这是足以让杨岩保宽慰的。可是命运无常,一个好端端的家却被命运无情碾压到生离死别的境地。

雪灾后的第二年三月,一条重新改写整个矿山历史命运的消息传来:素有“中国汞都”之称的古老矿山万山被列为全国第二批资源枯竭型城市。按照规划要求,老矿山实行原地转型,将被打造成工业遗址旅游景点。发展旅游的优惠系列政策纷纷出台,老矿山先是被打造成“国家矿山公园”,后来又被打造成“朱砂古镇”,带着五六十年代老式建筑的一种历史质感的三角岩片区顺应了旅游热潮,成为“朱砂古镇”上一道亮丽的风景——“那个年代一条街”。一排排老房子被贴上文物保护的牌牌,由一家著名旅游公司修葺、包装后,华丽转身变为民居、朱砂饰品店、餐馆、茶吧、酒吧、小吃摊、国营商店、邮电所、图书馆、夜校班、铁匠铺、竹器店……凡老年代有的,几乎都要恢复起来。不仅如此,关闭后买断吃困难补助金的、拿抚恤金的及低保的,待遇上都提高了许多。杨岩保作为四零五零人员,被安排到景区搞环卫工作,到了退休年龄可以拿养老金安度晚年。

还没到正式开业,就渐渐有些游客陆续出入那个年代一条街看个稀奇,连原来有的搬出去的老住户也申请要求搬回来。有人来玩,就要有吃喝。有人开起了“羊拐拐火锅”,有人开起了“生态鲜牛肉馆”,有人开起了“油果果豆腐”,有人开起了“手工卷粉”……张瑞莲和杨岩保一商量,开起了一家“老矿山特色小吃”。自家门前就是街道,不用租房,不用多大成本,顺着门口搭个棚,摆几张小桌,就可以卖凉拌粉,炸油粑粑。粉料自己加工,小石磨原来就有,豌豆、土豆、红薯小石磨上一转,磨出浆,再分别倒进锅里慢慢熬熟,分别装进圆盆里,冷却凝固后倒扣过来,用特制的刮器往上面刮一圈,一碗碗豌豆粉、土豆粉、薯粉就出来了,配上自家种的芫荽、葱蒜、辣椒,香气四溢,爽口怡心。一开始没什么生意,待到五一黄金周景区正式开业,那个年代一条街游客络绎不绝,张瑞莲从早到晚忙都忙不过来,连续几天每天做十盆凉粉都不够卖。杨岩保搞好环卫后帮着炸油粑粑,端凉粉给游客,也忙得个不亦乐乎。

人做什么事情就是这样,没有顺路子,无论你再努力去做什么,遭受这样那样的磨难总达不成所愿;顺了路子,你不想达成所愿也就由不得你。

自从经营起“老矿山特色小吃”,两口子每天都要仔仔细细数数钱,百元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元的,五元的,一元的,五毛的,除去投本,能够净赚多少,一个月下来,可以存下多少,都做了精打细算。日子不知不觉从指缝间溜走,慢慢的,存折由三位数变成四位数,慢慢由四位数变成五位数……当存折上的数字慢慢变成六位数的时候,丹丹以六百七十二分的好成绩,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

虽有居委会干部来打过招呼,不得大办升学宴,却少不得有亲朋好友、街坊邻居、老师同学等来祝贺丹丹。

丹丹要离开家去上海读大学的头一天,杨岩保一大早就起来去九转丹井边提水,回到家,张瑞莲把自己过早的东西都弄好了。问丹丹起床了没有,张瑞莲说:“丹丹呀 ,就说明天要走了,今天要替你去上一天班!”杨岩保乐了,说:“好呀,革命事业后继有人!不过合不合格,我可要亲自考核考核!话说回来,要是那个年代,她没考上大学,还真可以接我的班哩!不过,就怕她没经验,垃圾装多了,小车上坡坡推不动哩!”张瑞莲也乐了,说:“看把你乐的这个样子!你就当陪着丹丹转一转吧,这一去,回来伴咱们老两口的时间就少了!今天不做生意,我就在家给你爷俩准备饭菜。”

杨岩保出了家门,走在那个年代一条街街道上,心中既有着一种矿山汉子饱经沧桑后的尊严和喜悦,也有着时光暗影浮掠在心尖的痛。时光如流水一般流啊流,流到自己到了知天命之年,女儿丹丹有出息了,儿子杨华却是音信杳无,难免喜中有叹。

那个年代一条街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铺展在三角岩山脚下,官山路那一处角是总入口,现在的西南雄鹰军事夏令营即原贵汞技校靠近冒水窿那一处角以及排拉山脚下那一处角是出口。两处出口从不同方向通往万山国家矿山公园遗址景区,一路上特区网红酒吧、苏联专家楼、矿山公园博物馆、矿山电影院、鸳鸯楼、悬崖宾馆、韩国一条街、放下云居、悬崖泳池、空中索道、悬崖栈道、岩鹰窝矿硐、黑硐子采矿遗址、仙女石风光……令人目不暇接。官山路总入口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堵斑驳陆离的时光墙,墙边一辆老单车、墙上一列老火车将人似乎导向一个怀旧的时代。走过时光墙,便看到一个青砖碧瓦的“∩”大门,大门上端正中嵌入一个硕大的主席像章,最上面写着“那个年代”四个大字,门左边写着“身在万山胸怀天下”,门右边写着“为国分忧无私奉献”。“∩”两边肩上各安三个连体喇叭,从喇叭里传唱出“咱们工人有力量”“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激奋人心的革命歌曲。进了大门,沿着老民居改造的或者保持原样的邮电所、图书室、职工夜校、面粉加工厂、国营蔬菜店、铁匠铺、榨油坊、棉絮加工厂、爆米花铺、竹器加工厂、老百货商店、大碗茶店、国营饭店、朱砂饰品店、矿山书店、重庆火锅、羊脚脚火锅店、生态鲜牛肉馆、特区老酒店……走到三角岩油果果豆腐店对面,到西南雄鹰军事夏令营那一处角边街道上一排老青砖平房的尾端连着的两间,就是杨岩保家,也就是张瑞莲的老矿山小吃店。

杨岩保受政府照顾,安排做了环卫工后,负责的卫生范围就在西南雄鹰军事夏令营那一处角与总入口之间的路段。每天清晨,杨岩保到管理处推来一辆双轮垃圾小车,从自己家门口开始,朝着总入口方向,一路打扫过去,保持着景区街道的整洁明净,让游客们赏心悦目地游赏。最让杨岩保闹心的是生态鲜牛肉馆和羊脚脚火锅店门口,三天两头现场宰杀活牛活羊。生态鲜牛肉馆宰杀活牛要给牛蒙上眼,绑住四蹄,几个人把牛放倒,由一个狠汉子操一把斧头猛敲牛头部,再一把尖刀刺向牛喉咙,然后开膛破肚,剔骨卸肉,不一会案板上堆上鲜血淋漓的生鲜牛肉,被送到厨房再端上桌满足食客们肠胃的需要。羊脚脚火锅店杀羊,更是别具一格,将羊关进一个铁笼,直接用喷火枪喷杀,火焰呼呼直冲,羊在在笼子里乱蹦乱弹无谓地挣扎……看到杨岩保路过,两家老板都会很客气地打招呼:“杨叔,来尝鲜啊!”敢吃生猪血的杨岩保,听到老板的热心招呼,也不由得有些肠胃搅动。走到爆米花铺,听到爆米花机“嘭”的一响,那种搅动才缓缓平息下来。尽管牛肉羊肉的鲜香充满着诱惑,但那么残忍的方式得到的肠胃的满足,杨岩保感到自己下不了口。好在一阵残忍之后,两家老板都会把门口清理得非常干净,看不出血腥的痕迹,倒充满着香喷喷的食欲,氤氲着人间烟火之气。再有香喷喷的食欲,也没有张瑞莲整的鱼鳞白壳辣椒花生、爆烧猪肝那么熨帖,没有爷爷杨老贵传下来的家风菜凉拌猪血、野蒿菜拌饭那么入心。

上天有好生之德,杨岩保不希望丹丹在离开自己胞衣之地的时候见到那么残忍的场面。两家老板似乎很给杨岩保面子,这一天没有现场宰杀活牛活羊。还没走到总入口那处时光墙边,杨岩保心底里忽然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想到应该叫张瑞莲陪着女儿丹丹四处走走,拍个视频什么的,也放抖音上晒一晒,做个留念。毕竟女儿丹丹这一走,与爸妈在一起的日子就渐渐少了。可千万别和她哥哥一样,一张照片也没留下。何况张瑞莲这么多年来,跟着自己,没想过什么清福,到受了不少苦累,陪着女儿走走,放松放松心情,也是天经地义的。至于准备饭菜,自己可以把下午那趟活提前一点干完,完全来得及的。

想到这里,杨岩保加快步伐,想尽快让丹丹回家去,让张瑞莲陪着四处走走。

丹丹刚清理完一车垃圾,正坐在入口处候车亭边木条长凳上小憩,看见爸爸走过来,忙过来扶他。

“娃啊,你回家让妈妈陪着你走一走,可别累着了影响明天行程哩!”杨岩保对女儿疼爱有加,说道。

“爸,不累哩!马克思说,劳动是最光荣的!我为你是平凡而又伟大的劳动者感到骄傲!”丹丹给杨岩保揉揉肩,说道。

入口处游客渐渐来了些游客,摆弄着各种幸福的姿势拍照合影。

丹丹正想用手机给爸爸拍张照片,一个一手拉着旅行箱、一手牵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男孩的带着墨镜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穿彩色筒裙的傣族女子,朝着父女俩走过来。

那男子走到杨岩保面前,松开旅行箱和孩子,忽然双膝跪倒在地,喊一声:“爸!”

杨岩保先是一惊,再一望,不是自己那离家出走十多年都没音信的儿子杨华,还是谁?不由得两颗浑浊的老泪滚落下来,双手抚着杨华的肩头,颤声说道:“娃啊,你可回来了啊!”

丹丹看到这一幕,知道这个男子就是自己的哥哥杨华,也一声“哥啊”,抚着哥哥和爸爸,哭作一团……

当年杨华离家出走后,跟着别人去过广州、珠海、汕头、深圳,到过温州、无锡、杭州……一心想挣钱改变家庭命运,让爸妈过上好日子,可仅凭自己一腔热血,越想挣钱,就越挣不到钱,越挣不到钱,就越不好意思与家里联系……后来听说到缅甸挖玉可以一夜暴富,就同几个同样有着挣钱梦的邀约一起偷渡出国到缅甸去挖玉……没想到鬼使神差般跑错路线,跑到云南边陲小镇磨憨来了。磨憨与老挝磨丁接壤,这里有人带着出入国境就像走亲戚一样。磨丁被称作是“黄金赌城”,只要有人搭线,进去可以先签单,下注赌钱。被人带到磨丁后,抱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念头,杨华凭空签下二十万的单。一开始两天,赢了三四万,想把本钱还回去,可人家说还没到期,不签。继续玩,不到一个礼拜,输个精光,还不上本钱,被关在黑屋子里逼单,遭受非人的折磨。去了磨丁的几个人,大抵都是这样。或许是苍天长眼,被关着逼单一个来月后,遇到中老两国警方联合打击黑恶赌博势力,被解救出来,遣送回磨憨。行囊空空,无颜回家,就到磨憨混迹。总要想法子生存下去,才有机会实现梦想的。可做什么好呢?在街头溜达,闻着街面上餐馆飘出的散发着各种油香的味道,他想到了张瑞莲妈妈的油炸粑粑。那可是妈妈的味道哟!认准了路子,用自己的力气和汗水,挣到一点本钱,争取到当地管理处同意后,就开始炸油粑粑卖……再后来,遇到一个傣族女子依叫龙,看中他勤劳肯干和人品,两人喜结良缘,慢慢小摊变成店铺,炸油粑粑,烤香茅草鱼、肉串等,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估摸着挣到到的钱足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了,孩子也到上学年龄的时候,杨华和妻子依叫龙商量,决定回到家乡发展。于是将店铺打了出去,回到离别已久的家乡。

“依叫龙,快见过爸爸和妹妹!”杨华对妻子依叫龙说道。

依叫龙和杨岩保、丹丹打过招呼,拉过儿子:“快叫爷爷、姑姑哩!”

孩子一声“爷爷”,叫得杨岩保心头甜甜的,抱起孙子:“好哩好哩!乖孙子呀,叫什么名字?”

“爷爷,我叫念东!”孙子念东说道,然后有叫了丹丹一声“姑姑”。

“念东,念东……娃啊,难为你把你弟记在了骨子里啦!乖孙子,念了书要展劲,将来长大也像姑姑一样,考复旦!”杨岩保望了望杨华,有拍一拍孙子的小脑瓜,说道。

“爷爷,我不要吃福蛋,我要吃太公他们吃过的野蒿菜拌饭!爸爸说过,吃了野蒿菜拌饭,浑身有劲,好为国家做贡献哩!”念东望着爷爷,挺认真地说。

“不愧是咱矿山汉子的后代,有志气!”杨岩保夸道。

“爸,哥,嫂,咱们回家!”丹丹说。

“好,咱们回家!”杨华和依叫龙同时说道。

杨岩保让丹丹带着哥嫂及侄子先回去与妈妈相见,自己把垃圾车及卫生工具送到管理处就回去……

这时入口处喇叭里正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听着令人怀旧而又豪迈来劲的歌曲,望着他们几个走进那个年代一条街的背影,杨岩保喃喃自语道:“这人啊,记住根在哪里,魂就在哪里!”

一阵微风拂过,似乎又撩起他心中那个年代时不时还令人怀念的日子。日子如水般流啊流,流进人的心里,流进矿山历史的长河,无论流多远,不忘根本,就不会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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