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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8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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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秋

                                                      京  秋

                                                                          者永平(荒野)

北京的秋天很酷,性格是北方的,粗犷而直接。没有江南的妙曼委婉,也没有太多的前戏和铺垫,咔嚓一下,到了。昨晚,你还在大汗淋漓感叹酷夏难忍,第二天早晨出门,会突然感觉身上清爽起来,身上的毛孔可以自由呼吸了。天,湛蓝,像洗过一样。蓝天上的云彩,在风里游弋,一会儿一片片,一会儿一堆堆,仿佛也卸去了酷暑的纠缠,散淡悠闲起来。风,也有了精气神儿,像把小苕杵一样迎面拂过,那一份久违的舒爽,忍不住用手去抚摸面颊,顿时,一种发现的惊喜悄然浮上眼角。

秋,世上各地似乎都一样。只有北京的秋,有着千般不同的意味。这是个奥秘,而这奥秘恐怕只有北京人自己知道。秋日,在北京像金子一样珍贵。一年365天,秋季没有被平分,估摸只有几十天的时间。这短短的几十天却是北京最美妙最辉煌最享受的日子。秋天虽然短促,却也补齐了春夏冬的亏欠。不管你生活的是否尽意,但精神上是富足的。兜里有没有子儿不碍紧,脸上身上是光润利落的。这样的日子里,可以挺起胸仰起头享受恒温的阳光,和煦的微风,温润的空气,即使雨滴,也是可以沐浴的。若是在夜晚,街上最风光。怡人的温度与人文气息形成的氛围,使月下花前,林荫道上,河边湖畔,胡同小街,到处是用各种方式表达个性和愉悦享受的人们。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从古观象台向西沿着残垣断壁的古城墙独自漫步,不出百米竟会产生对着寂寥月空宣泄的冲动。压抑?惆怅抑或畅快?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北京秋日所能给予的独特快感,不觉得这就是北京气场使然?其千般不同的意味就是融在空气里的味道,那种纯人文的味道,那种带有皇城臣民独有的优越感自豪感的味道,那种把活着当玩意的潇洒味道。而随着京城被屡屡改朝换代,乃至场场浩劫,这味道一次次淡去了。似乎只有把灵肉袒露在秋夜里,才能感触到那藏在寂寥中陈年不去的意味。

古人咏秋,即便赞誉,也更多的是借喻秋凉表达内心的悲戚。如曹丕诗作: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虽说是咏秋,但更多的在抒发情感。以往太多的文人骚客争先赞美北京的秋天,不外乎花草树,寒雨风。唯一让人难忘的,似乎只有郁达夫嗅出的那种味道靠谱: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亦还有: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每当读起这些佳句时,除了还能享受北京秋日的人文气息外,一种落寞会油然而生。是的,北京秋天的气息到底在哪儿呢?即便我们还可以追寻到芦花柳影虫唱夜月钟声,但那些曾经徜徉在老北京独特雰围的玩意儿,却再也无处找寻。不管是皇城根下飘着袅袅炊烟的四合院,后海道旁的黄包车,还是胡同里的叫卖声,那些破衣烂衫无忧无虑地在房檐下张嘴接喝秋雨的孩子们,都早已了无踪影。

小时候的秋天气息很浓。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们来说,是最惬意的,也是最闷得儿蜜的季节。刚觉得清爽,大概是九月初,北京开始飘起果香。除了北京本地的水果,诸如桃子黄杏鸭梨苹果柿子葡萄大枣黑枣红果石榴香瓜无花果陆续上市,还聚集了江南的鲜果,如香蕉桔子橙子甘蔗木瓜芒果等等,加上那些核桃栗子花生葵花籽等山野干果,北京就是一个果园。

那时的北京,即便是最贫穷的孩子,都可以享受到大自然赐予的口福。中秋前后,阳光下的胡同里,到处是一片一片闪着光亮的嘎啦枣 ,不管是谁家的枣树,孩子们都会攀爬上房,蹑手蹑脚地猫着腰,一个一个,一撸一撸地摘,甚至边吃边往怀里踹。枣儿,甜、酸甜,也顶饱。吃上几十个大枣,可以省一顿晚饭。秋色浓了,街上的果摊也多起来,黄橙橙的大柿子高庄柿子、成堆成筐的大山里红小山楂,圆润清香的京白梨熟透的糖梨烂酸梨,以及能香满街筒子的紫色槟子惹人喜欢。即使吃不起,走过果摊,那丰收的景象也会让人眼饱肚饱。每到这个季节,我们这些孩子,每天都要上街转腰子,打那些果摊的主意。我们会假装分拨玩打仗,诚心撞倒果摊。在混乱中,七手八脚地往怀里兜里揣果子,然后诚心相互追打跑回胡同。在角落里,我们凑在一起捂着肚子喘,笑,嘻嘻哈哈暴撮一顿。

到了秋天,不仅是秋果,各种水果的小吃也都摆在眼前,让人垂涎。我小时候住北京朝外秀水河。院子后面有一位姓铁的老人,因为脑袋硕大,街坊们都称他“铁大头”。秋天来了,老人也忙了。每天推着小木车去买些有特点的秋令水果。回来后,自己加工水果小吃。老人的小木车不大,但大盆小盆挤得满满当当的,有颜色粉艳的煮海棠,有杂拌一样的果子干。最地道的要说是一种用山里红熬出的东西,叫“糊涂膏”。那糊涂膏,被盛在一个钢种盆里,冒尖,它的样子最引人注目,稠稠的红红的粘粘的香香的,不仅是酸酸的味道还有桂花的甜香,远远的飘来,人的口水就会流出。这东西不仅好吃,而且有开胃健脾帮助消化的功效 。我们上学要经过老人家门口,每天都会花二分钱买上一碗糊涂膏解馋。糊涂膏是用小江米碗装的,那是可以连碗带糊涂膏一起吃掉的。后来听说,文革时,老人被红卫兵打死了。此后,再也看不见老人挥动的大破蒲扇,听不到“糊涂膏--”那浑厚而简练的叫卖声,闻不着那满胡同满街筒子飘着的扑鼻香味,更吃不上给人健康和食欲快感的“糊涂膏”了。

秋天不一定都美。小时的深秋,北京也是有雾的。入秋后,雾,渐渐多起来,浓起来。某一个早晨起来,你会发现,院子、胡同、街筒子,一切都模糊起来。雾,像一块纱巾蒙住眼睛,带着烧煤烧柴的气味,弥漫在四九城内外。雾,有时真的很大很大,甚至伸手不见五指,面对面看不到人影。走在雾里,有地方轻一点,有地方重很多。可以感受到一片片,一层层,一阵阵的云雾迎面扑来。北京的雾,是有传统的。那时,城里城外,多少万个家庭都烧煤球蜂窝煤炉子做饭取暖,几十万个烟囱从早到晚地吐着呛人的浓烟。那时的北京城很小,方圆不足十几里。风沙未来之前,雾,是北京人的一个话题,也是北京秋日的一道风景。今天,北京的一切都变了,没了,唯有这个怪物留下来了。

    如今北京城,当然没有了嘶喊的秋蝉蟋蟀,更消失了五颜六色的牵牛花和天井里的葡萄架,永远不见了整体北京人秋日里特有的悠闲和散淡。但北京还在,那些让京秋的神奇气息似乎依稀残留在什么地方,审美依然是主题。似古人咏诗的: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 。秋天来了,秋色浓了。它除了那种外表彪悍粗狂外,倘若你来到它的中间,去感受它的细微,捕捉它的温情,其实也是有的,或许俯拾皆是。坐在北海五龙亭的紫色长凳上,极目望去,丝丝垂柳下,落暮秋日把粼粼水波染成了金色的琉璃,远天近水,宛如一幅委婉的田园油画。粉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莲花在微风中摇荡,莲藕已经长出,莲蓬绽放着果实。树的外衣深色了,枝叶也显现出深绿的色彩,看那些围绕北海的排排垂柳,变得更壮观,墨绿色的肢体,随风摇摆,远远望去真好似漆色的围墙,与灰蒙蒙的团城相接,构成巨大的色差,可谓美不胜收。

    香山的红叶,似乎成了北京秋天的骄傲。站在山脚,看到的山体是彤红彤红的,名副其实的火山。印象中,红叶只是枫树叶,叶子伸出五个匀称的杈儿来,很像个五角星,叶子很薄,很轻。尤其到了红透时,竟可薄如蝉翼,很是惹人喜爱。拾起一片红透轻盈的枫叶,小心翼翼地夹在书本里,做个可以炫耀的书签儿,新年来了,做一个枫叶贺年片送老师同学,红得透亮的枫叶在贺年片上闪光,既热烈又温馨。那是我们这个年龄孩子们的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现在想起来,心里甜甜的美美的。

    如今,香山漫山遍野被称为红叶的,更多的是黄栌,不是枫树枫叶。黄栌树的叶子是圆形的,像个戏台上闺中小姐用的小扇子,圆圆的,有个小把儿,很是高雅美观。黄栌叶显然比枫叶更健壮,它更厚些,叶子硬硬的,有韧性。似乎像个倔强的人,体态健壮,腰板耿直。连红透时都很硬朗,有点北方人的性格,不软。

    不管是枫叶还是黄栌叶,共通的特点,就是红,而且红的纯粹透彻。到了深秋时节,整个北京的香山西山都似乎被红色的染料沁个透。让人感到,不是树叶装饰了山,是山底迸发出的火焰,燃遍了整条山脉,燃遍了西边的天际。是有点震撼.甚至有一种驱使你跳进去融和的冲动。看北京的红叶,是享受,也是启迪人们生活热情和对生命敬畏的洗礼,更可以感悟北京人活着的哲理。

    也许是因为过爱而不得,有人抱怨北京没有秋天,确也偏颇。北京秋日不过苦短,像来时一样,咔擦一下,没了。短而震撼,少而精彩。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不过有点儿匆忙罢了。寒气每天都在逼迫着阳光惨淡,逼迫着树叶变黄,逼迫着人们添衣,逼迫着人们承认自然力量的不可抗拒。

    北京的秋天,似乎多少体现着北京人对所有逝去和涌来的无奈。

秋日,倘若你站在北京天坛那片富有绿色氧吧赞誉的茂密林荫下,伸出双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轻轻地放在耳际,摒住呼吸静静地听去,会从叶子的枝蔓上,听到些许声音,听到旋律,听到震颤。秋天,像水波涟漪,她在涌动。

北京的秋天有着千般不同的意味,它在空气里,在飘落的叶子上----

 

2013年秋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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