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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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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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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

登高的重阳节过后,秋便渐渐地凉了。遍插茱萸,我们终是在异乡漂泊的人。

有一晚,儿子和我聊起故乡,茫然中才觉得自已离故乡远了,甚至于还有点陌生了。就像是秋天里南飞的大雁,故乡只成了心中的一个影子,被一根掉落的羽毛托举着,随风而舞。

他无意中转述了我妈妈的一句话,奶奶说:“爸爸是属于外面世界的人,他总在不停地行走,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不知道我妈说这话时的感受,但我听后的确是有些难过。我逃离的是苦难,是那种我每天都要痛苦面对的艰辛,可对于亲人,我还是有深深的歉疚,我没有去承担相应的责任,而只是一心想着远走高飞,去过一种相对轻松的生活。在这个过程里,我忽略了很多东西,只想走得越远越好。现在想来,这些我所忽略的东西,又是何等的珍贵啊!

秋凉了,露也浓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田野笼罩着白茫茫的雾。时光淡远了,记忆也淡远了。只有父亲花白的头发,和母亲走路时微拐的背影是清晰的,这种清晰是故乡的路标,让我在大雾朦朦的人生路上不至于迷失方向。

痛着的往事,如放置的茶水,渐渐凉了,它飘散出来的氤氲,却透出了茶的馨香。人生的回味,其实比经历更重要。走出那个村庄,我才知道世界的阔大,在感觉这种阔大的同时,也会有一些无奈的感伤。

很多的夜晚,我都会在异乡的天空下冥思苦想,这月色和人都是相同的,为何心境却截然不同了呢?所有的爱与恨,都随时间流走了。满室的青烟,能还原一个真实的父亲;唠叨的碎语,能让一个母亲再现。异乡的我,常用这种梦幻般的手段,怀念着真实,怀想着那些曾经厌倦的光阴。

还得走,不能停下脚步,城市在陌生中熟悉,又在熟悉中放弃了。这个过程还得坚持,当我倦了,我会倚一方山水静养心灵,但现在还为时尚早。

记得刚上小学不久,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父亲给我做了一把镰刀,刀柄是用桑木做成的,父亲还费了一番心思,在上面刻下了“半工半读”四个字,是用烧红的火剪一点一点刻上去的,带有墨色的炭痕。显然,父亲是对我抱有希望的,这希望让我背负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前行的路上总是放不开手脚,思绪里好像被人捆住了手脚一样。

那把镰刀我用了多年,刀坏了就再换一把新刀,而刀柄却越用越顺手。泥里汗里血里的浸泡,让刀柄变得光滑油亮,有着时光浸润的光芒。那把镰刀最终被我弄丢了,现在已经记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失去了劳动工具的我,终于走出了故乡,远离了泥里汗水里的艰辛,过上了与我的乡人不一样的生活。

收割后的田野,在深秋多少有些荒凉了。

村庄也随着寒冷的到来,而日渐平静。青色的炊烟,懒洋洋地升起来了,随后又飘散到了天际,让一些心动也从底层翻了出来。园子里的青菜,油绿起来了;池塘里的荷叶,枯死了,孤零零地立在水中。有时,那枯叶上还会有一层白霜,昭示着冬天已经临近了。

晒谷场上都是金灿灿的稻子,阳光的作品布满一地,让亲人们踏实而满足。沉甸甸的日子,在初冬的风里渐渐飘远。一声狗吠,把白云唤醒了,也把炊烟唤醒了,日子就随太阳短去了,暗去了。

我的那些乡人,在泥土里刨生活,岁月的风霜刻在脸上,被无尽的劳累压弯了腰。最后,那个捧了一辈子的饭碗,在吹打声中摔碎在地,变成了一个土坟,回归到泥土里去了。再长的路,也长不过岁月,最苦的日子,也终归会有尽头。

总在回想少年时的那个承诺,和我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小英子,垂着两根又黑又粗的辫子,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睛顾盼生辉,总让我三心二意。她说要用知识来改变乡村的面貌,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努力,我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我以后成长的过程里,苦难让我渐渐背离了初衷,在苦难和发展面前,我成了一个逃离故乡的逃兵。

那时的家乡,只可以养活我的肉体,却无法安放我躁动的灵魂。多年以后,当我在异乡开辟出了一个新天地,终于可以衣锦还乡,最终却无法面对年少的自己。那个在老家的学校里,坚守了几十年的小英子,随着岁月的流转,反倒在我心中日益高大了起来。当初,那些对与错的争论,已经不再重要,也没有了意义,年轻的我总是不满足,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相对于时间的长度来讲,唯有坚守才能彰显出意义来。对于家乡,她才是真正做到了倾其所有,一诺千金。

路走远了,就要回顾一下。白云苍狗下的故事凝成雨滴,让秋夜漫长冬夜沉寂。思绪在夜里放飞,滋长出江南的秀色。生命中的那些女子,有时会一起相聚于某个夜晚,让热血在寒冷中燃烧。江南的柳,故乡的竹,都是风景里的灵魂。唯有那个初恋的女子,是一弯冷月,悬在异乡的床头,让我不敢回望。

是命定的浮萍,故乡的土地让我吸足了养分,却被异乡收割着。

人也是一棵庄稼,熟透了,也就是死了,进入了下一个轮回。谁又能说我们不是上帝种下的庄稼呢,我们的出生、成长、结婚生子就是上帝在种植我们。我们接受阳光的温暖,但说不定阳光也从我们身上得到了另一种东西,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在一代又一代人组成的洪荒旷野上,是谁在挥舞着镰刀,将我们收割。无穷无尽的宇宙里,那高速旋转的时光的黑洞里,仍有许多未解之谜,仍有许多神一样的存在。

一个人即使远走他乡许多年,他身上也会带着故乡的印记。我们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身体总会有所抗拒,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水土不服,谁都会有,只是有些人轻有些人重。可是你在外地生活了很多年,你回到故乡就不会有这种水土不服的现象发生,因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们身上便有了与这片土地和山水相连的情愫,是隐秘自带的,谁也割断不了。

田野空了,那些脱掉了稻谷的禾杆成了干草,一垛一垛地堆在房前屋后,这是乡村一年的燃料。

在乡下长大的孩子,谁没绞过把子。绞把子就是把干稻草绞成一个草团子,好往灶膛里放,也便于堆放。绞把子需要绞把筒,竹筒和绞轴转动时会发出像二胡一样的声音,虽然单调,却是朴素的丝竹之声,有风过竹林的悠长和婉转。乡下的孩子,就是在这种简朴的音乐里熏陶长大的。

绞把子需要两个人,一个人扎草,一个人绞,虽然过程单调,但关乎一个家庭的一日三餐,故在秋后放晴的日子,随处可见,尤其是初冬晴天的午后,这样的音乐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绞好的把子,会像墙一样的码放在灶屋围子里;也会围成一个很大的圈,堆放在屋檐下。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才会踏实。谷仓里有粮,屋檐下堆满了柴,这是一个乡人对幸福最真实的理解。你会从这场景中想到火的温暖,那种温暖是稻草贮存的阳光,是禾苗为我们的最后一次奉献。

以后的故乡就被白雪覆盖了,在那长长的冬季里,激情被埋进了地里,等待岁月来发酵,当春风吹开了冻土,日子便会依旧香醇起来。

我的故乡就是这样在岁月的更替中,离我越来越远,远得也呼喊也迢遥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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