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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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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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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母亲瘫坐在寒风中

寒风中,望着一头渐行渐远的大黑猪,憔悴的母亲一下子就瘫坐到了地上——那是一九七八年冬天腊八节的前一天。

那天早上,家人刚准备吃饭,队长就领着公社食品站的收购员上门了。虽是已经约了好几天、虽是有所心理准备,但见到拖着大绳、扛着大称的人们,母亲还是有点惊慌失措——不仅没向来人打声招呼,反而折回灶房舀两大瓢凉水倒进了饭锅。而后随手一搅,舀上一瓢直奔猪圈,手一扬倒进了猪食槽中。

“这是弄啥哩?这是弄啥哩?”愣怔的收购员回过神来立时呵斥起来。跟随的生产队长也附和道:“老李,你可是个好人啊!”

没心没肺、憨吃贪睡的大黑猪啊,你是否知道我的母亲喂你的最后一餐,并非为了临时增加斤两,而是对你满满的爱怜和不舍——因为你陪伴了她一年、她精心侍奉了你一生!

依稀记得你是头年腊月进的我家。母亲赊账从邻居家把你逮回家时,你还不足月,只有六斤来重。虽然小肚子鼓鼓的,身子却是病歪歪的——那是别人挑剩下的,是打了折钱的。

刚抱回家的几天,母亲专门为你拾掇了个藤筐,藤筐里塞了大半筐碎草。惊魂不定的你钻进碎草不肯出窝,母亲就一边“猪儿猪儿(可能是换茬太快吧,母亲都管小猪叫“猪儿猪儿”,对大猪叫“唠唠”)”地叫着,一边用手给你不停地挠痒痒。喂你时,母亲特意煮了熟食儿,放凉用小瓦盆盛了送到你嘴边。就这样,你哼哼唧唧了两三天才完全习惯下来。

不几天的功夫,你便滚瓜腰圆,满地撒欢了。像个笨笨的小熊猫样,母亲去哪你去哪。这个时候我们才看清你的长相:通身乌黑,四蹄粉白。头上最突出的是嘴巴和鼻子,两片梧桐叶儿似的的耳朵直插两边。四肢短短的,身体有些笨重。屁股上一根细短的尾巴还打个卷儿,是那样的憨厚可爱。

见你活蹦乱跳,满地撒欢儿了,就由你院里、屋里、灶房随意钻。但你的吃饭家伙,却改到了猪圈里的石槽。说是猪圈,不过是院墙跟没挡没拦的一角、墙角半人高处搭了个扇形草棚儿而已。那石槽儿可是用石头凿成的,放在那里人不挪猪不拱,已经用了“猪老好几辈儿”了。

有毛猪娃乱哼哼,没毛猪娃也过冬。你到我家时正是寒冬腊月,无论是泔水或菜粥、剩饭,母亲总要给你加热并用手搅试了才舀给你。见你稀毛直立,身子发抖,母亲不仅一遍一遍地为你添加热食儿,而且把你拱乱的猪窝拢了又拢。因而啊,那个冬天你的身上总有擞不掉的短草碎屑。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了,你刚要放开身段长个,那个走村串户、肩抗竹竿(竿头挑着红绳绑着一绺猪鬃)的“坏人(骟猪匠。我们小孩子叫他坏人)”就上门了。那坏人将不大的你拉到跟前、撂倒地上、用脚踩着头,让兄长拉起两条后腿。下手捏捏便一刀下去,再一挤一切,可怜的“猪儿猪儿”便净了身子。净了身子的“猪儿猪儿”嗷嗷叫几声、哼哼一天半天,便开始疯长起来。

疯长起来的“猪儿猪儿”变成“唠唠”的时候,便开始不安生起来:吃饱吃不饱总爱往外边跑。母亲一旦发现你不在院子里,立时像丢了孩子似的四处“唠唠”起来。拱了人家的菜园、啃了人家的庄稼,母亲就要遭白眼和数落,甚至赔礼道歉,赔钱赔粮。从此,你个白蹄猪不得不终日披枷带锁(脖子下栓着一根长木棒,我们叫绊脚索)。

在人们缺吃少喝的年代里,喂猪大多是清汤寡水的刷锅、洗碗恶水(泔水)。好的时候也只是在恶水上面撒上一把谷糠。麦麸子在打面时,为了免去加工费已经兑给人家了。有时留下的一点,还要喂给嬎蛋的鸡鸭呢。不过,你这头白蹄猪来到我家还算是比较有福的。因为,我的母亲总是想尽办法给你弄吃食儿。

春天里,她会捋些榆树、槐树嫩叶儿。夏天到了,她就给你薅点拉拉秧、马齿菜。秋天里,她给你割些红薯秧。冬天冷了,她就把刚刚挖出的红薯煮烂、捏碎了去喂你。平日里,总要隔三差五地给你煮上一锅老菜粥(那时,我们是为“三线厂”供应蔬菜的蔬菜生产队。菜地、菜场总有可捡的黄菜叶、老菜帮)。而你个邋遢货,整日里把个猪头拱得满是臭泥烂粪的,并且每次吃食儿前总要把两个臭前蹄扒到食槽里。因此,在你每次挑肥拣瘦一通海吃后,母亲就要用手把你吃剩的半槽子脏东西弄个干净。

长大后的你虽然终日“披枷带锁”,但你的胃口不但不减,反倒越来越大。为此,母亲总要每天起早给你煮上一大锅“小灶”,每顿给你喂上一大桶。进入秋天后,在红薯叶、红薯秧、烂红薯的堆拥下,你一下子由先前的五六十斤长到了一百多斤。

长到一百多斤的你,突然萎靡不振,啥食不进。母亲急得又是给你灌绿豆水,又是拿生鸡蛋喂你。实在没法儿,就叫来上院的大叔,用剪子生生地把你的大耳朵剪了个豁子(农村叫放血疗法)。虽然你嗷嗷地叫了一阵子,但不到半天功夫你就欢实起来了。

……

数十年单指一挥,那年母亲瘫坐在寒风中的一幕,及至喂养那头白蹄黑猪的一些个琐碎,却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且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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