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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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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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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香满院

老家原有两棵刺槐,一棵在户外,一棵在庭院里。户外的那棵,前些年,村里搞美化工程,给挪到村边小河旁了。今年的清明节,在祭扫的路上,我还特意去看了看,它旺盛依然。

庭院里的刺槐已经有近四十岁的树龄了。当初,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父母翻新了旧宅,盖了新屋。算起来,这棵刺槐树和老家的屋同岁。想来这些年了,它们也应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成了莫逆之交吧。

岂止是刺槐和老屋交情深厚,一家人也都对刺槐有很深的感情,我的童年就是伴着槐香度过的。

刺槐之于童年,正如赋之于汉,骈之于六朝,诗词之于唐宋,小说之于明清。

小的时候,我还不会爬树。每到五一前后,如果水分肥力恰当,刺槐便会垂下串串槐花。大自然推出了自己最佳的导演,来指挥这一场饕餮盛宴。槐花上场了,它身着圆形的旗瓣,手持瓣柄,在顶端留了个缺;下身圆润轻盈,翼瓣斜插;头戴白色花冠。好一个翩翩年少槐仙子,一出场,便赢得了食客的捧采。

槐香更是弥漫了庭院。这种香,清丽而不寡淡,馥郁而不艳冶,如同醇酒,令人上头。我猛吸一口,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生怕愧香泄了。这槐香侵浸了肺腑,香了躯身,醉了魂灵。我变得有些贪婪,又接连猛吸几口。父亲看到了我的醉容,笑了。

槐香,诱人;槐花,谗人。

“我们做粉蒸槐花吧。”我问父亲。父亲自幼对我和姐姐们宠溺有加,立马上了树。父亲并没有急着去摘槐花,而是先整理树身的刺。刺槐,刺槐,没有刺怎么能叫刺槐。刺有点长,大约有一厘米,扎人既痒又疼的。

槐花一串串从天空飘落,我仰着头,拿着一个簸箕接着,一串,一串……父亲在上头,我在下头。

做槐花饭,母亲是最拿手的。槐花摘梗,洗净,控水;拌上面粉,可以是白色的麦粉,可以是红色的高粱粉,也可以是黄色的玉米粉;上锅蒸十来分钟;一道粉蒸槐花便出锅了。有时候,母亲也偶尔用油煎。将槐花摘梗,洗净,拌上面粉,用筷子搅拌成糊状,用平底锅煎一下,等待两面金黄,便可盛盘了。槐花饼有点大,母亲就用刀切成小块。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水开以后,槐花的香气便藏不住了,偷偷地从锅里冒出来。我守在锅旁,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一边咽着口水。

“槐花熟了吗?”我有些急不可耐。

“再等等,还不熟呢。”那时候没有表,母亲也能把火候掌握得妥妥地。

我用手抓起一块,赶紧放进嘴里。饼子很热,我张大嘴巴,不停地哈着气。

“小馋猫,小心烫着。”母亲嗔怪道。

年复一年,每年的五一前后,槐花的盛宴每年都在上演。

每一年,依然是父亲在上头;每一年,依然是我在下头;每一年,依然是母亲在灶头。我在父母的呵护中逐渐长大,父母在生活的操劳中逐渐老去。

“上树慢一点,莫急。”又是一年的槐花季,我爬上了树,父亲说。

“站稳了,先把身边的槐刺掰一下,仔细伤着。”父亲不停地叮嘱。

“不就是爬树摘个槐花嘛,搞得像打仗似的。上树窜房,可是我的拿手好

戏呢。”我心想,嘴里胡乱地应着。

爬上了槐树,我心里非常得意。摘下槐花就往下扔,槐花一串串从天空飘落,一串,一串……父亲仰着头,拿着一个簸箕接着。与以往不同,这次是父亲在下头,我在上头。

不经意间,我望下一瞥,噫!父亲的身体怎么突然变矮了,父亲的头发怎么突然花白了。

没有细想,我沉浸在了采摘槐花的兴奋中。

采摘槐花的场景,就这样重复了十年。

每一年,依然是我在上头;每一年,依然是父亲在下头;每一年,依然是母亲在灶头。父母在生活的操劳中更加得老去,我在父母的呵护中逐渐长大成人。

“今天有来收树的,我把家里的槐树卖了。”父亲淡淡地说。

“卖了,咱家里不就没有槐花吃了。”

“得卖了,你长大了。卖了槐树,好用钱给你置办衣柜和桌子。”父亲看得长远,他为

我的婚事做好了打算。

树,是收树人用锯锯断的;花,是在我的眼前碾成了尘埃。槐花饼,从此没有了;我的

童年,也回不去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守候在身边。

“你父亲走的时候,一直盯着衣柜和桌子看。”母亲说。

之后,我时常看向天空的西南,有人说,那是天堂的方向。四月份的一个夜晚,天空的

西南角挂着一轮瘦瘦的左弦月,月光有些清冷。一朵白云飘了过来,我盯着那朵白云有些出神,不一会儿,那朵白云便幻化成一个人的模样,瘦削的脸,瘦削的身形,穿着一身洗白的中山装,倚着一个白色的栏杆,显得很慈爱。我蓦然意识到,那一定是我的父亲。父亲在生前曾照过一张照片,就是这个样子。照片,是在杭州西湖边照的。你们看呐,我的父亲嘴角上扬,他在朝我微笑呢。父亲张开了嘴,似乎有话要和我说。我赶紧上前几步,把手伸向了父亲,说:“父亲,你……”话,我还没有说完,我的父亲便倏尔不见了。

夜阑天地相去远,清泪两行月分明。

父亲,天堂亦是槐香满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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