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家

黄河人家

周火雄

火红的穗子，澄明红艳，阳光下，天光里，仿佛火把，一把把点亮穹隆。密层层，密层层的穗子，次第举起，构筑大片大片的海洋，这片红色的海洋波翻浪涌、起伏不休。

这就是河南原野的高粱红。

那是1990年，火车奔走在去北京的路上。我倚靠车窗，掠看飞逝的田野。由武汉进入河南地界，竟然是高粱的天下，一大片，一大片，前呼后拥，天地相连……

我的心猛然“咯噔”了一下，一阵悲凉。姑姑，我的很多年没有见面的姑姑就生活在这片天空下。河南孟津，一个叫会盟的小镇，成了我们一家人永远的牵挂。60年代初，缺吃少喝，一个很会做生意模样也很周正的年轻人在村庄推销鱼苗，带走了姑姑。临走，很多人骂祖父，不该这样将女儿嫁到河南，但是，祖父说，你看，这日子就是稀饭芋头，让她走吧，女子是菜籽命，说不定到那边遇到好气候混好了，再说，这伢样子不错，能不能，看五行……

从北京回来，我把河南沿途看到的高粱说给家人听，祖母眼泪婆娑起来，她坐到灶火前一言不发，女儿是娘心头肉，姑姑的境遇不好，祖母最先心疼。整天吃高粱怎么行？祖母发动大家努力，给姑姑邮寄大米。

从此，情牵黄河，梦里常常出现火红的穗子，那是高粱红。

谁知道姑姑来信来电话说，不要邮寄大米了，黄河岸边的孟津的大米一点不比湖北差。不仅如此，她还给我们邮寄来莲子，还托人带来梨子、鱼干，河南什么时候变成江南鱼米之乡了？这真是一头雾水。

再次通电话的时候，忍不住问起北方的出产。不是只有旱地吗？不是只有红高粱吗？哪里来的莲子和水果？哪知道姑姑笑起来，她说北鲲你这都是老年代的事情了，没听说黄河治理？国家投入可大了，现在成了地道的江南、一字不差的鱼米之乡！

人真是容易变化，姑姑这一介绍，我们的眼前立马出现江南的原野景象。“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风景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从此，姑姑的家是春雨密密织着帘子，雨丝如篾匠巧手舞弄的丝绦，丝绦灵巧起舞，仿佛细巧的菜花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又像是麦子拔节的声息，它们穿过来穿过去，哗哗有声，竟然就编织成篮子、竹箩、提篮，也编织成生活的的苦辣酸甜和梦一样的遥想。

拢一袖麦子的清香，我们为黄河岸边姑姑的幸福生活笑得这样满足。

啊，幸福的黄河人家。

倒是祖母的心细腻，逝世前，她找来父亲说，你的妹妹菊花我到底放心不下，菊花爱个面子，报喜不报忧，你们到底要去看看，说一千道一万，眼见为实，就怕她缺吃少穿……

祖母的话让我们又狐疑起来。

从此，在网上关注起黄河来。网游黄河不要紧，竟然了解了许多，明白了许多，开心了许多。《诗经》说“滮池北流，浸彼稻田”，这不就是历史上治理黄河的记载？公元前422年，西门豹为邺令，他在黄河的支流漳河上修筑了引漳十二渠，灌溉农田。公元前246年，秦在陕西省兴建了郑国渠，引泾河水灌溉4万多顷“泽卤之地”，“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这为秦统一中国发挥了重要作用。

到了汉朝，黄河治理更为闻名，不仅修建六辅渠和白渠，扩大了郑国渠的灌溉面积，还在渭河上修建了成国渠、灵轵渠等，关中地区成为全国开发最早的经济区。西汉时期，水利建设愈发红火，官府已专设有“河堤使者”、“河堤谒者”等官职，沿河郡县长官都有防守河堤职责，专职防守河堤人员，约数千人，“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河防工程已达到相当的规模。据《汉书·沟洫志》记载，淇水口（今滑县西南）上下，黄河已成“地上河”，堤身“高四五丈”……

到底是纸上读来终觉浅。2020年，国庆长假，我们一家人踏上了河南之旅。到了姑姑家，稍稍休息，我们按奈不住内心的喜悦，踏着月色走出家门。只见绿树掩映，美景烁烁，哪里有飞沙漫漫？哪里有遍地荒凉？

第二天，表弟执意要带我们去看湿地公园。踏上环湖道路，我的心已然醉了。姹紫嫣红。一茎不知名的草，带着饱满的孕穗。我的手刚刚触抚到它们，立即沾染了浓重的气息。它们在摇摆。金龟子受了惊吓，嗡地一下，飞走了。呵，你这小小的精灵，恕我惊扰了你的清梦。

细碎的湖浪在浩瀚的湖面铺展。渔船是这片自由王国的主宰。它们拖拽巨大的渔网，在远湖走过。之后呢？啊，那里一片静寂，看不到鱼儿喋起的波纹。

山的影子在远湖倒立，静静地，没有声息。仿佛亘古如此。

阳光更加明亮。鱼儿耐不住清寂，猛然窜跃而起，贴着湖面，它飞跃了数丈远，之后，一个弧线落在水面。水鸟噗着翅膀，猛然出击，但是，迎接它们的是一个惊诧后的平静。

渔船。湖水。天空。水色。中午，当我坐在茶馆遥想那幅画面的时候，我的内心仍然蕴满愉悦。酒润湿了我的舌尖，风从我的心上吹过。

渔家的一碗好酒为我撑起一页风帆。面对湖光山色，我仿佛遇见心仪的人儿，热情奔放，不能自己。牵手，凝眸，放开歌喉。我开始了愉悦的歌唱。

白头鹤、黑鹳、东方白鹳、白鹳、大鸨等珍稀鸟儿，数百万之多。它们栖息在树林、小岛和湖面，或觅食，或嬉戏，或追逐，自由自在，各具姿态。高大的白头鹤步态优雅，它们走过浅水，掠不起半点波纹。一只白头鹤叼起一尾鱼儿，脖子一哽一哽，阳光勾勒鳞光的摆动，波韵悠然。两只鸟儿在水面奔跑起来，奔跑起来，终于，它们展开翅膀，离开水面，在空中滑跃而起。

紧接着，成片成片的翅影。它们翩翩着，翩翩着嘹嘹而起，翅影遮蔽了天空。万鸟飞翔。这是最优美壮观的景象。

我们见到了闻名的黄河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

黄河渠灌区规模宏大，表弟说，干渠贯穿白鹤、会盟两镇，流经28个村庄，受益人口17.83万人。因为灌区，黄河岸边万亩水稻、万亩莲藕、万亩贡梨、万亩鱼塘不再是神话……

啊，画中的江南，美轮美奂的水乡。

真是春到人间，这该是一幅最美最动人的写意吧。

 站在大堤上，我忽然感受到了春的澎湃的力量。

 雨的漂洗，黄河灌区显得清新幽静明亮，它仿佛一幅优美的水墨画，宁静深远，淡雅新奇，处处充满神韵与魅力。大坝宛如巨龙。站在大坝上，只见青山巍巍，林海深幽，似乎深不可测。鸟儿在林间飞翔。湛蓝的水面上，渔船安静地停泊在那里，成为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鱼鸥翔聚，鸟儿的雪白的翅膀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大片大片庄稼地。这一切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黄河的水是清澈澄净的，像镜子，像翡翠，色彩斑斓，目不暇接。秀水，阳光，黄河鲤，那是一幅动态的画面，美丽醉人。风光旖旎的黄河灌区，不仅源于它的天然优势和特殊地理位置，更来源于勤劳淳朴的黄河人。走完大坝，回首张望，感慨万千，这宽大而厚实的长堤，浸染了多少黄河人的聪明才智和血汗！

我心飞扬。我心飞扬。黄河岸畔，诗画里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