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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3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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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拂照梅花香

 

沉默的电梯间

周火雄

石楠仿佛是春的信使。每年园子里的花草树木还在懵懂中清眠,石楠已然昂扬而起,它呼朋唤友催发生机和记忆,让季节在该鲜艳的时候鲜艳起来。他蹲在石楠树旁,吞云吐雾,享受他的嗜好。于是,淡蓝的烟雾缭绕而起,几乎遮蔽了他的单薄的身躯。

他是小区最早搬来的住户之一。他仿佛总是这般谦卑地微笑,见面点头,然后搭讪几句。他有时也开个玩笑。开玩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他的这番苦心我能理解。尽管他的玩笑有时候不合时宜。做人没有必要端着,开开心心就好。他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我知道他是说有些人,成天板着脸,把头昂起,骄傲得雄鸡似的不爱搭理别人。我深以为然,点头赞许。这样一来,他笑得更灿烂,将我奉为知己。以后在电梯碰到,他常常拍着我的肩膀,以哥们称呼我。

他仿佛很瘦,脸上颧骨高起,几近没有肌肉。走路也轻飘飘的,仿佛一枚飘落的树叶,在空气里打着漩,你不知道这枚树叶最终要飘到哪里去,在哪里落下。傍晚在小区散步,我常常看到他,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草地上,慢慢抽烟。他就这样坐着,不说话,看着别人在小区走步。偶尔几次,我从他的身旁走过,闻到浓重呛人的烟味,那是劣质烟草燃烧的味道。

慢慢地,跟他就熟络起来。在电梯里碰到,其时他带着家属,仿佛也很瘦。

走步累了,我也常常坐下来。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来。这样约略知道他六十出头,是木工。干了一辈子的木工,没有挣下多少钱,这栋房子是给儿子添置的,辛苦多少年,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住住就该回去了。他的根在乡下。回到乡下,心里才踏实,才有归属感,那里还有几亩田、几亩地,年纪大了,干不动木工,做做田,盘盘地还是可以的。庄稼人总归没有吃闲饭的说法,爹娘把自己生下来,只要没闭眼,就得在泥土里扒拉……

乡下没有牛吧,没有牛,那些田呀地呀该怎么种呢?总不至于拿起锄头开垦吧。他就耐心地不厌其烦地教导我如何如何。乡下时兴机械了,耕田机千把块钱不到,比养牛便宜多了。给点油它就跑得欢快。片刻功夫,大片土地就给你翻了。做工比牛快还好。说到稻谷的播种,说到插秧、除草,他向我灌输了许多新的知识,让我久久回味和感叹。现在种的是卫生田。稻谷播下,直到收割脱粒卖谷全是机械,全是。再轻松不过。

他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人。说到不愉快,他常常沉默。他以回避对待生活的波折和坎坷。这情形仿佛眼前的天气,这样说着说着,天空不识趣地落起雨来。于是我们选择沉默。很长时间,我们聚集在回廊下,看雨点淅淅沥沥落在沥青地上、花圃里、栀子青郁的叶片上,以及火红的石楠上。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雨点落着,仿佛他的心事,密层层,密层层,云雾一样弥漫,雨中的景致就显得有些阴郁。

秋天转眼到来。天气渐渐寒凉。这时候,疫情时好时坏。大家在电梯间碰到,无不是一幅大口罩盖脸。他没有回到乡下去。他依然在打工,为儿女打工。他说,一时还走不成,这房贷一月月催逼得紧。儿子的那几个死工资哪里对付得了生活开支,穷家薄业,危难时刻还得老将出马。说这话时,他瘦削的脸膛红润起来,小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自豪。能帮一把是一把吧,他轻轻叹息。

他是受“乡下有家,城里有房”的蛊惑来到城里的。一开始透过别人羡慕的目光,他深信自己没有错。这是一种时尚,至少在自己是踏上了时髦的节奏。苦点就苦点吧,就算给孩子的读书求学着想,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他想。其实,这种情形在小区极其普遍。他不是个例。直到疫情严重起来,工作不好找,一些人又跑回乡下种起田来。他们大包小包地把土豆、红薯等杂粮甚至树上的枇杷、甜柿、枣子带回城里,这些农产品随后馈赠给邻居,楼道里于是有了乡村的质朴与甜香。

天气渐渐寒凉。我在电梯间遇到他。他的瘦小的妻子给他举着吊瓶,给他搽汗。他病了。他说,儿子硬是逼着他作了体检,幸好没有大碍。这是浪费。他似乎精神很好。说起这些,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轻松自如。我们立即为他祝福,嘱他好好休息。他说,歇息几天还是要出门挣钱。农村人么劳劳碌碌才是正常的。

他再没有出门务工。他的病越发沉重。他越来越少露面。偶尔,他的妻子,通过电梯间向邻居述说他的病情:晚期了,已经不能进食……

再后来,他搬回了乡下。回到乡村,他的心似乎稍稍安定,好久没有端碗,竟然能吃能喝。他似乎被一种力量支撑着,在田野,在地头游荡,听听水流声,听听蛐蛐声,回到家里,知道肚子饿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虚幻的表象。疾病短暂地放过他,只是让他稍稍喘息,之后,加快了步伐,重重地扼住生命的咽喉,冷酷地看着最后的挣扎。

岁月的脚步不可挽留地前行。红叶石楠再次红遍家园时,忽然有一天,他的儿子带领一大家子从医院匆匆回来。我们在电梯间不期而遇。这一刻,刚刚出生的婴孩在电梯间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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