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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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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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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何处是

可是——无边的暮色混合着灰霾簇拥上来,围着我,裹紧我……

坐在大机器生产线制造的小车里,不断提醒自己……刀耕火种千年的农村穷途末路不可避免了……

年关已近,乡关尚远,即使高速公路免费,直到除夕下午才匆匆赴先父母墓地祭扫,然后特意回到村庄,看看老旧的空房子。

大年三十晚上,父亲母亲住守一辈子的村庄竟连一声狗叫都听不见?大年三十啊,我想请个跳花灯的或者唱祝祷的班子来热闹热闹,可惜,找不到人。

村庄老了,真是走到了他的暮年,行将朽木,那些人畜混杂的气息,各种植物嚣张的气息,聚散无依。

除了主干道刚修的水泥路泛着新的气象,家家户户间的路面疏松,粗糙,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的褐色老人斑,皮肤皱褶深浅增大。疲惫野蛮的土地上,虽依然绽放一层一层缤纷蓬勃的霉菌,美丽却又让人不舒服的疹子似的。

小河沉寂,蒙垢,像老人的眼睛布满花斑云翳。

世纪初远赴上海打工的几户人家的房子已经站立不住,别看一九八零年左右刚刚砌的新瓦房(他们多半在县城附近的大上海小区又添置了新商品房),十年八年没人住,房子的老样子就快速显出来,青砖红瓦枯萎着,他们正从我们的记忆里消失,慢慢遁入墙面,遁入茫茫暮色,慢慢跌进存在的对立面……

瓦房的木柱卯榫已经松脱残损,墙壁勾缝的黄沙泥竟然对阳光对风对时光没有丝毫的抵抗力。手工打的实木板门,裂开嘴,在缝裂中模糊消退;芦柴夹的厕所的门,已经瘫倒在地,散做一团,有的则茅飞河边撒向田埂圩头。

只有月亮常常光顾吧,月光覆水一样洒向河面,地面,屋面,墙面。

墓地祭扫的车队堵塞着通向县城的路,一般年轻人祭扫后不再回到村庄。

啊,烟波暮霭腾腾涌现,浓黑的凄凉越来越重,乡关何处家何在?

曾经的村庄,清一色的有机生物随心所欲地发酵,疯长,爱恋,发情,发出他们各自的气味,抢占各自的领地,创造大块大块交汇的边缘地带和气味集团,刺激村民的味觉;乡野的空气团模仿奇奇怪怪的生物外形编织一个又一个暖和更暖心的无规则的巢儿,包裹他们,簇拥他们,安放他们。

曾经刚落地的小奶欢子的奶腥气迷住了门前小黑子狗的嗅觉,使得它总走不出村子半步。这些近乎狂野的生命力旺盛的创造物对刺激很敏感,对乡村粗犷的乡音,也有特殊的嗜好。我们的气味战车就曾经在这样的乡味浓厚的地带穿行,像炎炎的夏夜里,河流的狭长地带滑行着点点萤火昏黄的光晕一般。

“我们肩头都亮着萤火一样的灯。”

“我怎么看不见我的灯?”

“你的灯是亮给别人看的,就像萤火虫,自己看不见自己的灯。”

这些萤火虫渺小而有限的形体被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经年累月地呵呵拍拍的,连同他们无限生长的雄心和梦想,不知飘向何方。

如今浸染许多农家生命气息和记忆遗迹的乡村,繁殖因袭着长久而老旧的气息,掺和着祖祖辈辈的梦想等特殊混合物——揉搓作熟千万次的泥土味道,而许多大爷大妈二爷三爷们呕出的有机质的胃气,斗嘴的口味和浸透汗渍盐霜的杈把扫帚铁锹洋锹的木柄以及大把大把废弃的往事,混合着腐殖质的泥土,蒙着厚厚的泥土灰尘,佝偻着老奶奶一样的背……它们埋藏在二十世纪末的时光里,埋藏进土壤的黑色旮旯里,像妈妈种在土里的蚕豆,可是这些“蚕豆”已经不再发芽,甚至零星地游荡在旧日猪圈的里里外外。荡秋千的虫子活跃跳荡的身影,如同父亲晒着一年一年的阳光,晒着晒着,父亲的太阳就萎顿消弭了。

巴根草狗尾草菟丝藤疯狂扩张地盘;野兔黄鼠狼公然留下它们的爪印;伪植物伪动物的寄生虫们,吃着我们的意识,吃着一年一年的时光,或轮回亦或新生,亦或萎靡,如今只在我的脑海吐出回忆的干涩的残渣。

我们涌进城市,这贮藏儿时温暖味儿,贮满妈妈的奶香,贮藏父亲的汗渍盐霜的村庄,竟然无法对抗城市繁华喧闹气息的诱惑,脚踵压实的地面已经开裂,后期砖铺的地面也已经憔悴不堪,对河驼背大爷的背一样佝偻。家具和墙面地面的缝隙边缘,甚至门框上长出野草的细细的枝,枯黄的细长叶子耷拉着脑袋;这些野心勃勃的小家伙们得了便宜,填满灰色的立于苍茫中的空间,摇曳生姿,摇曳着虚幻愉悦的春天的气息。这样的蓬勃给谁看呢?

可以想象,在整个夏季,瓦楞上瀑布一样,喷洒出闪闪发光的草啊,树啊,似乎他们成了丛林王者之冠,点点叶绿素不甘被抛弃的寂寞,在乡村盲目扩张领地。在绿叶之间,红色与白色的花朵绽放一样的光彩,直到把粉红色的叶片,跟太阳辐辏般聚合的黄色花心掏出来,一片片失去自己的花瓣,然后将自己淹没在怒放中迅速凋谢,可惜村民的后代们迁徙辗转城市,不再看一眼他们的心。即使他们曾经喂养过一代又一代农民以及农民的子子孙孙。

他们在空气中散发着闪烁的沙沙声和温和的涛声,就像多余的万花筒一样变幻着。仓促的寂寞的花开,从颤抖的空气和绚丽的灵光中诞生,遽现。夏天,空气中充满了美妙的晚饭花气息,老屋通向河码头的小路上填满了稀有的,慵懒的胭脂红;冬天来临,一场花开,换作迎春花的金黄,虚幻的海市蜃楼般的一场花事。一场一场花事轮番上演,只是父亲不来侍弄他亲手种的花花草草,母亲也不看花而笑。

这些花与房屋之间,曾经承受苦难,饥饿,疼痛,过重的苦力劳动的农家人,就像随便组合拼凑的,用蛮力钉钉子一样钉起来的衣物储藏柜和桌凳,包藏着古老智慧的苦痛,熟悉的老旧衣柜,漆成黄色木纹或荸荠色的年轮上涂满无限木讷的脸谱,满足会心的微笑,疲倦无奈而又遗憾的眼神。

留守的队长奶奶沉思的皱纹就跟老旧的年轮和老树的结疤一样,那里面的丰满的记忆也被渐渐磨平。

村庄寂静沉重,倒映在无声的溪水里,失忆似的的跌进这污垢斑驳的溪水,盲目地在水面下萎顿,猛然落入灰暗,打破沉寂的除非风,呼呼摇动村口合拢的树,混声杜鹃峭立枝梢有气无力地哀嚎着,嘶哑低沉。

乡村老了,喘息渐行渐止。

村庄伦理遭遇山崩土裂,地层断裂,沦陷,瓦解。

活力充沛的孩子们头也不回地抛弃了它。

拥抱你的怀抱不再,父亲母亲也遁入泥土,永久沉默。我生命的襁褓啊,只等一阵风来,或者一个“拆”字。

就这么,风一更的,雪一更的,回到老家,蓦然发现原来聒碎乡心梦难成的,并非他乡的陌生,而是村庄失却当年的声音,当年的味道,当年的赶大集似的熟悉亲切的脸庞,我的梦只有在苍凉空旷的浓黑的暮色里回响,沉默到心碎。水迢迢,路长长,身向水乡哪儿行,除夕夜没有一盏灯,为我们的梦敞开……
   夜里,自己突然陷进门前的小塘子,脚拔不出来,然后双脚长满根须,菱角荷藕的根茎一样清清白白的根须,走到村庄新修的水泥路上,根须立即干枯衰老,时间像无形的大剪刀,咔咔,剪断我们的根须,只得裸着脚站着,囧站着,连坐的地方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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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盼人类回归自然

陈一尘   2018-07-21 1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