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繁花落尽,气温上升,心情开始纷乱,有种莫名的浮躁。于是,便在周末,组织耒阳民协会员,来到新市街,去寻觅一种静的意境。
适逢高考首日,我们特地早起,从林业局门前出发。三十六个人,分乘七台小车,一路浩浩荡荡。新市街很近,走京珠高速公路,半小时就到。幽静的镇政府院内,镇党委刘书记等领导已在等候。我们便到会议室小憩,喝茶。同行中的廖俊德先生,新市街人,对家乡情况如数家珍。新市街是个古镇,相传为“神农创耒”之地,自南北朝时陈朝(558-589)伊始,唐、元四次为新城市县治所,古衡洲郡也曾设郡于此,历1500余年沧桑,成为水运码头。耒水耒阳段四大口岸(新市街、灶头市、黄泥江、大河滩)、两大码头之一。繁华时期,每晚停泊船只达200只以上,境内有五个墟场,至今是耒阳第一大集镇。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曾登临新市街,在《徐霞客游记》中,较为详细地描述了新市街的风貌。当时的徐霞客,身无分文,干粮用尽,好心的刘君和村妇救济了他。不知这刘君,这村妇,是否还有后人在世呢?
喝罢茶,聊顿天,还有些未吃早餐的会员,跑去街上品尝了新市米粉。之后。我们便在镇政协联工委主任带领下,赶往古街参观。放眼望去,拔地而起的高楼之间,那些民居,青砖缁瓦,山字墙,人字垛,外简内丽,正栋、横栋、院落式统一布局。新市自古有“九街十三巷”之说。哪九街?高街、白石街、后街、华街、正街、横街、上街、断街、半边街。哪十三巷?枣子坪巷、回龙巷、二房巷、一人巷、二人巷、朱家巷、斗棚巷、有余巷、曹门巷、夏荷背巷、井边巷、庆寿巷、断街巷。这些古街古巷,都是历史的脐带,岁月的活化石,见证了古镇的千年兴衰。倘若加以保护、利用和开发,不亚于凤凰古镇。民协理事曹抗生,是位老作家,一辈子居住在古镇,目睹了近些年新市街的变迁。他痛心地告诉我们,在城镇化进程中,有关部门忽视了对古镇文物的保护,大量古民居被毁,有座宋朝的贺家大屋,被列为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说价值1300多万,一个开发商仅仅以13万元就买去,一棵五百年的古树,活生生被连根挖走了。我们一路行走,随处可见的工地,很多宋元明清时期的古建筑被拆除,残存长满青苔的青砖墙,还有木窗、木门。镇党委刘书记的话在我耳边反复回响:“古镇破坏太严重了,恳请你们这些作家艺术家们多为我们宣传,期待引起上级有关部门的重视,保护住这个千年古镇的古建筑,古街巷,对得住子孙后代。”
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我们来到“半边街”。此街不宽,依河而建,两边都是低矮民居,树木枝繁叶茂,杂草丛生,藤蔓随处可见。街下便是新市古渡,沿岸吊脚楼依稀可见,古码头、古渡口仍然可辨。两岸风景秀丽,环境清澈,两条溪流穿境而过、小桥流水、微风垂柳,水磨人家,错落有致,有着周庄的古典、同里的静谧、乌镇的幽深。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外地人到此,都惊呼这是耒阳的“凤凰古镇”。四周静谧,鸟语花香,有钟声清脆传来,新老街镇相互辉映,如诗如画,可以遥想当年耒水百舸争流之盛景。河面有座大桥,宛若长虹,连接东西两岸,连接着新市街的昨天、今天和明天。耒水悠悠,波澜不惊,洗涤世风人心,刚才因为古镇遭受破坏生发的气愤心情,便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们来到上街。新市古街依耒水而建,主街为南北走向,有上街和下街之分。过去,新市街有种“一街两署”的特殊现象,上街隶属耒阳县,下街隶属衡阳县。为何会这样?我想可能与这个“黄金水道码头”的巨大商业利益有关吧!新市街居民近万,集中于四大姓氏,上街为黄姓和曹姓,下街为倪姓和廖姓。古时,这四大家族,经常为了争夺地盘和宗族荣耀,打得头破血流。每年中秋节酒足饭饱后,上街和下街的街坊都会互相砸石头出气,竟然形成一个习俗,谓之“八月十五打石头”。好在1954年,新市街统一归属耒阳管辖了,这种习俗不复存在。现在新市街还保存着长达4000米的古石板街,街上有不少三进老宅,有的为镂空扇型窗台,进门为三个天井。踏在幽静的条石路上,古雅的店铺鳞次栉比,商旗飘摇,灯笼高悬,古风悠悠,恍如隔世。两边居民,悠闲地在做着手工活,还有难得见到的铁匠铺,炉火通红,打铁师傅光溜臂膀,挥舞大锤,一锤下去,火星四溅。那声音,就是一首雄浑的乐章。街中有一巷子,名叫“一人巷”,巷子外有块长条白石,过去是衡阳与耒阳二县分界石。上街部分属于耒阳,下街部分属于衡阳(今衡南)。耒阳境内叫新市街,衡阳境内叫新城县。廖俊德讲了个故事,说的是有一年,“一人巷”口饿死一个乞丐。当地风俗,乞丐死在谁的地面,就该谁家掩埋。新城人看见这乞丐死在两地分界线上,便借口查验尸体,把尸体一个翻身,翻到了新市街的地面,他们就说该新市街人掩埋。由此还引起一场诉讼。“一人巷”过去,还有个“两人巷”,顾名思义,就是能并肩容纳两个人走出去的小巷。巷子两边都是青砖墙壁,长满青苔。人在其间,感受凉风阵阵,迎面而来,古镇显得愈发地寂静。
从上街拐个弯,穿过一座民居,来到下街。下街也是青石板路,街道很窄,不及上街的一半。两边的住宅建筑,大都是高墙深院,木窗木门木雕屋檐,给古镇披上一层幽深的神秘色彩。古天主教堂、黄家大宅、地下钱庄、水埠衙门、古染坊、古作坊、古兵站,这些遗址至今尚存。可惜,还是有不少古建筑被破坏了,换成了钢筋水泥平房,显得不伦不类。下街有两里路长,有栋破旧的房子,大木门紧闭,相传这里就是县衙。再过去,便见石桥,建于宋代,名叫重阳桥,石栏杆、石狮子早已破旧。一条小河哗哗流过,注入耒水,在入河口形成一层瀑布。河岸树木高大,野草丛中,野花红白相间。过桥,开始上坡,条石的台阶,踩得光溜溜的,一些妇女坐在门口,淘米洗衣。这里的青壮年大多数外出务工了,留守在家的就是这些妇女,还有老人,儿童。山坡上,有一寺院,名叫回龙庙,木鱼声声。此刻此景,让我想起一句名诗:“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就是不知那些远在天涯漂泊的新市街游子,常年难以回乡,会不会断肠异乡?
穿过逼逼仄仄的小巷,我们来到二龙会与白石街交汇处。这里有座廖家祠堂,古楼高耸,雕饰精妙,青瓦黄墙,雕花木门木窗,古色古香,被誉为新市古建筑的明珠。廖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自古人才辈出,近代革命志士廖焕星、原中共衡阳市委书记廖仁柯便是杰出的代表。这座幽深宁静的古院落,有两副对联。一副是:“世祖巨鹿,人文蔚起;彩绘莱衣,瓜瓞绵长。”另一幅是:“世出英才,仰太傅高风,尝留御匾存祠宇;彩辉南楚,承先祖余德,要建丰功炳汗青。”这两副对联,不正是对新市街最恰当最形象的概括吗?
新市街是美的,美得让人心碎。新市街是静的,静得让人不安。回来的路上,那些残垣断壁,那棵被破坏掉的古树,总在我脑海浮现。今夜,我坐在电脑前,敲下这段文字,只希望多些社会有识之士,保护好、开发好这个千年古镇,不要让她的美、她的静毁在我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