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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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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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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马

我,今天,要完成我的首马。

首马,是指一个人,第一次,在六小时内完成42.195公里的马拉松赛事。

我起的很早,一夜没睡好。我迈过熟睡的老伴,迅速穿上跑步的压缩衣,压缩裤。悄悄地打开衣柜,衣柜里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围脖,我选了一条红色的,朱红色,不错。我擦拭镜子里我的老脸,白发真白,皱纹真皱,我挤出微笑,用力握拳,加油-----

握拳,喊加油,这个动作,我最初只是做给自己,后来我加入了两个跑步组织,北京马拉松协会和二环特训队,在这里我从跑步小白变成了专业跑者。跑步前要热身,热身包括心肺激活和关节激活,术业有专攻,我服气,我按照多年厨子的方式弄懂了跑步的精髓,放盐的少许和跑步的适量是对应的,色香味意形和高矮胖瘦懒是对应的。做菜要心静,跑步要心率。炒菜要心到眼到手到,跑步要心到眼到脚到,隔行不隔理。学会了跑步,拉伸等基本技能后,我也会指导其他小白,小白们喜欢和我学跑步,学做菜。

握拳,喊加油,我鼓励了无数跑者。但我鼓励不了我老伴儿,我给她讲体育精神,她挤兑我,你甭跟我说体育精神,你精神点,姆们就挺好。我不服,哪天跑个全马,让您见识一下,什么叫体育精神。

北京马拉松开赛在即,我傻了,组委会要选手提供往年中国田协认证的马拉松成绩,我没有。

不让报名,我也跑,爱谁谁,我说到做到。

黎明,我在街坊开的小卖店买了榨菜,为了补盐。买了巧克力,为了补糖。买了运动饮料,为了补充体能。买了小饼干,为了补充碳水。买小饼干时,我眼眶湿润,这些平时是给小孙子买的,今天买给自己,能参赛的选手都有沿路的补给点儿,两万名选手都有补给,就我没有。

我背着双肩背,走在胡同里,我穿着一直珍藏的索康尼碳板鞋,这是我的老友小郭送的,小郭鼓励我,穿上这双鞋,您会刷新自己每一次成绩,长跑老手常说,参加比赛不能穿新鞋,我不信邪,总有第一次,鞋舒不舒服,脚知道,脚舒不舒服,心知道,心舒不舒服,谁知道。

我家离天安门广场三公里,我必须慢点走,到早了,咱也进不去。

胡同安静,路灯泛着黄光,只有我一个人,我踩着地上金黄的落叶,落叶的声音清脆,缠绵。

冷啊,我呼出淡淡的哈气,金黄的树叶三三两两地飘落在我的肩上,脸上,双肩背包上,我对树叶说,祝那些参赛选手平安归来,祝我今天,今天,步履不停吧。

远处传来万人高唱国歌的声音,我瞬间,伫立,看着广场的方向,高唱国歌,冷风刮过,黄叶飘落。

发令枪响,我判断是七把枪。

紧接着,选手起跑的欢呼声传来,两万名选手起跑要十分钟才能离开广场,半小时后我才能进入广场,厨子是能掌握火候的,何况我还是个名厨。

半小时后。

我站在广场国旗杆下,挺胸,收腹,抬头,啪,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想起退伍前当侦察兵的时候,拉练以前,都会向军旗和国旗敬礼。

今天我不是战士,是勇士,我为我自己加油。这些年我当过厨师,厨师长,可每次站在国旗下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我爱曾经的军装,爱自己的祖国,爱自己的北京,爱自己的理想,我的理想是跑一场全程马拉松,唉。

我打开两个运动软件和运动手表,首马成绩不能有误。

起跑,熟悉的长安街啊,我来了。

十公里,北京马拉松协会的队员来了,他们是给我助威的,我没想到我的人缘这么好。我把背包里的补给分给大家,大家舍不得吃,但都接了过去,替我拿着,他们是为了让我减少负重。

二十公里,二环特训队的队员和补给车队也来了,有二八大杠,小黄,小蓝自行车,车筐里有香蕉,西瓜,红牛,小面包,姜糖水等各种补给,二环的补给队是我们长距离训练时坚定的后勤保障,今天,他们也来为我助阵。

老朱,加油。

朱师傅,厉害呀,您想一人儿跑,不能够哇。

朱大爷,加油,我们前后左右给您护航哪。

师父好,我是海淀卖爆肚的小窦,第一次跑十公里,就是在咱们北京马协故宫运动营,那天,是您带的我,我现在已经能跑半马啦。

我的队伍组成了凸字形方阵,有领跑的,有陪跑的,有跟跑的,队伍整齐严谨,步调一致,我在中间成了焦点人物。

我说,世界冠军基普乔格,也没这待遇吧。

陪跑的鹏鹏说,那是,谁让您是朱大爷呢。

我的心里,找到了当年当侦察兵的感觉,不论悲喜,要稳。

我的脸上,找到了退休前当大饭店厨师长的感觉,傲气。

三十公里,吉祥社区的杜医生和街道干部老徐骑着赛车追了上来,她们远远地跟着,两人分别背着台自动体外除颤仪,简称AED。

马拉松是一个人的孤独,马拉松也是一个个集体的担当。

三十五公里,是马拉松选手的关键时刻,我也逃不过去,跑不到终点对不住这些关心我的人啊,回家没准还得挨老伴儿批评,关键是给老伴儿留下话把儿,准歇菜。

前方传来消息,北马比赛结束,最后一名是位86岁的大爷。

我说,嗨,看人家,86啦,我,68,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我大爷永远是我大爷,咱们心里呀,总得有个大爷,大爷的,今天我必须必,跑出个你大爷的,精,气,神儿。

奥林匹克塔已经出现,拐弯上了景观大道就能看见终点的拱门,我远远地看到北京马协的教练和队员,二环特训队的队友,他们已经完赛,他们在期待我首马冲刺。

我要冲刺啦,领跑和陪跑的人自动散开,他们示意我一个人冲向终点,我停下脚步,这是我一路上第一次停下脚步,我向队友们深深鞠躬,说,谢谢,受累啦,给各位添麻烦啦。

我老伴儿拿着一条黄围脖在终点看着我,我兴奋,她紧张,老伴儿嘛,看眼神,收到,明白。

我冲向终点,步频,心率稳定。每公里配速7分6秒,五小时完赛,比关门时间提前一小时。

老伴儿摘下我的红围脖,像志愿者给选手挂奖牌一样给我挂上黄围脖,我的小孙子用粘贴画,按照北马奖牌的样子,在黄围脖上粘上了红色天安门,粘上了手动的“开合城门”。

家人自制的黄围脖奖牌,熠熠生辉。

我想拥抱老伴儿,她说,这么多人,甭这个那个的,回家再说。

我抚摸着黄围脖上绣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赛道短,人生长,终点抱家人。

2022年11月6日小记:

北京马拉松四十年。

我和老伴儿结婚四十年。

我老伴儿给我织完第四十条围脖。

我完成首马,不计入中国田协成绩。

——完——

2023年第07期《百花园》杂志首次发表《首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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