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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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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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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秋

办公室的窗外,秋天的样子更为淡了些。飞鸟张着翅膀飞过,扯开一片淡蓝,天空晕染得和画一样,刚好罩住了楼宇、树木和路。响晴,无风,太阳当空照着,千缕万缕的光线把世界晃的亮堂堂。不远处高耸的烟囱袅袅向上走着一条条白线,很有些“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意境。

寂静里,不时有一种声音,从广场上传来,哗哗,沙沙,那是扫落叶的声音。一年四季都拿着扫把的女人,一年四季穿的差不多是一样的。她上身穿着件亮橘色保洁衣,下着一条深色裤子,或是牛仔的、或是家常的。手上带着蓝色塑胶手套。头上的围巾,有时是湛蓝的,有时是红格子的。脚上穿的鞋子,有时是老蓝的,有时是深棕的。在她边上,放着一个敞口的白蛇皮袋子。她有两把扫把,小扫把扫角落的。大扫把扫大院子的。小扫把有着漂亮银色扫柄,扫柄是锡纸缠过的。她手握着亮盈盈的小扫把,一下一下的扫着,扫那躲进了花坛缝隙处的叶子,扫那在地上随风漫舞的叶子,扫那细长的柳叶,扫那阔大的杨树叶,扫起娇黄鲜嫩的,扫起干透破碎的。鲜嫩些的,跳着舞转着圈进了她敞开的白蛇皮口袋,干透些的发出脆响,几乎要碎成千片万片似的。她的上臂几乎不动,以胳膊肘为轴,小臂来回摇摆,手腕转动追逐着地上的叶片。线勒得结实实的扫把尖,一下一下扫着路面。这扫把摩擦地面发出唰唰的声音,打破晨起的静,打破晌午的静。扫把尖上的叶子,被她扫成一小堆,她又极为熟练的用小搓子搓起来,那些个叶子被她倒进袋子里,再肩抗背驼的运到外面的垃圾箱里。她不管这叶美不美,也不管这叶情愿还是不情愿,这是她每日必要完成的工作。扫大院子的时候,她就拿过大扫把来,满院子扫。她怀抱中的大扫把,就成了一把大提琴,扫把的竹条是琴弦,竹条梢摩擦着沥青压实的乌黑地面,演奏着音节,竹条梢扫枯叶,枯叶与地面摩擦,我觉得这声音可有个好听的名儿“扫秋”。

这哗哗沙沙的“扫秋”声,与暖气片里的流水声、楼里敲击键盘的噼啪声、俏皮的手机铃声杂糅在一起,成为秋日里特有的声音,也似一个行为艺术家在办一场特立独行的音乐会。

“扫秋”的“对象”落叶,在落下来之前是极美的。到了深秋,食堂门口的那几棵银杏树就黄了,扇形叶片,是那种生命灿然的怒放。那几枝还绿的,绿叶片边缘处一层黄色,一点点晕染开来,清凌凌,俊秀秀。新疆杨的黄叶和树干一起,也是灿然的样。应了小晏的那一句“凤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笑靥深。”那两棵老树也是好看的,成百上千鹅黄叶片,高悬于老树的枝干,挤挤挨挨,从从容容,在生命落幕时分亮出最夺目的光泽。那棵站在铁皮房边上的小白杨,也是蓬勃挺拔的,一树娇黄,给小院平添了一抹动人的秋色。出入小院的人们,拎水壶的、穿着工装刚从车间里回来的,还有抄着手站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都沐浴暖阳。人们的额头眼角平添了几分恬静,骄躁的也缓了下来。黄色的叶与褐色嶙峋的枝干彼此呼应,落下来的黄叶装饰着彩钢板的红房顶,装饰了停泊在小院里黑的、白的、红色的小轿车。院子里圈出的一小块白菜地也到收菜的时候,那个头顶微秃的男人手拿一把菜刀向白菜的根部利落的砍下去。那只黑花小狗卷着身,睁着一双眼,看那扑簌簌落下来的叶儿。围着围裙准备午饭的女人,拿起扫把,一下一下的扫起落叶来,沙沙沙的音节又在小院里律动起来。

“扫秋”是需要持续些日子的。叶落下来,扫了一层再落了一层,有些扫不尽的意。那女人就日日扫,那“沙沙,哗哗”声音不时从操场上传到我三楼的办公间。有时,望见女人走在操场上,背着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大袋子,一手拿着小扫把、胳膊下夹着一把大竹扫把。她的步子不紧不慢,不止不息。

一日,狂风大作,天色阴霾。萧萧落叶在半空中飞舞、盘旋,在风的撕扯中,天地间那无法计数的落叶被大风悬起、飞舞、咆哮、悲吟,汹涌着落叶的潮。杜甫在这天高风急,秋气肃杀的秋天,想必也是无限惆怅的。他那首《登高》,一定写于这肃杀之时。“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再一日,不时有一种咚咚的撞击声、玻璃破碎声传过来。走到北窗才发现,楼后的那个小院在进行一场猝不及防的大清除。那靠墙的几棵水桶粗的老柳被伐倒了,那棵站在墙根上的小白杨被伐倒了。不是那种带根移植的方式,而是用铲车粗暴的一铁铲一铁铲生生从根部撞倒的。它成了一根失去了生命的木头,斜斜的倒卧在一堆垃圾边上。这些人,是将它和垃圾一起清除的。只是它绿白色的树皮还泛着光亮,它将与那堆那些发出一股霉味的垃圾、铁屑、烂布头、乌黑的塑料桶一起,被垃圾车运走。它被生生的夺了命。所幸,那两棵老树还在,一群漆黑的乌鸦追赶着从树梢间飞过。我望着那截失去生命的木头,心生无尽悲悯。忽想起驰骋疆场的辛弃疾,手握酒杯,发出那一声长叹,“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天气又响晴了,“扫秋”的声音又传过来了。穿着橘色的保洁衣的女人,围了一块簇新的宝石蓝色围巾,就连脚上的鞋带也是橘红色的。她怀抱着大扫把,一下一下之间又演奏着“沙沙哗哗”的音节。扫完了,她拄着扫把站在那棵老柳树下,举着头,等着这棵老柳落下叶子。那棵老柳树,枝条扶摇,一树鹅黄,远远望去分不清是春日新生还是老秋。新疆杨枝头生出许多小小的叶苞,不远处的春天,它们将吐出绿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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