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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子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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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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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地震

          玉树,是一片出奇的土地。

 若用“神”这个字的形容词涵义来描述这里,我想,神秘的大寺院,神奇的玛尼堆,神化的格萨尔,神妙的民间歌舞,当然还有神圣、壮美、雄迈而不可亵渎的江河源山水和鹰,是不可或缺的。

 这个藏传文化底蕴深厚而又极富地域魅力的圣洁之地,我多少次在翱翔的飞机上,和高耸的山峦间,通过双眼和镜头去细细欣赏。目之所至,无论春夏秋冬,此处的壮美常常令我心灵震撼。

 可是2010年春天,7级多的一场强烈地震,让大地发生了剧烈抖动。那个瞬间在无数人的记忆中定格为悲情的时刻,美丽的高原,一时成了悲怆之地。

 那一刻残垣四处,瓦砾成堆,断壁不断,洁白的哈达似经了雨淋雪冻般难以飘起,玉树的美丽与安宁,被强震撕裂了……

 这是留存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的一个记忆。如果有的经历,是见证、参与、旁观,并在诸类之中感悟一下关于自然与人的意义,那么与灾难的一次面对面,或许会让某些沉重而触及内在的觉省反思从直感中来的,它由外而内,由此及彼,且由浅入深。罗兰说:人类经常把一个生涯发生的事,撰写成历史,从那里看人生,其实,那不过是衣服,人生是内生的。

 地震亲历,犹在眼前。

 那个清晨,高原旭日迟。地震发生时,我熟悉的战士们正在室内整理内务。小伙子个个训练有素也不缺机灵,地动山摇起来,几乎在感知后的几秒间便吼叫着风一般冲出了宿舍楼,同时也职业本能地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救人使命感。战士们下意识地迅即在院子中央的国旗下排好了队,待命出征。如此反应,战士自己的回答是:没时间多想,摇得这么厉害,又是清早,肯定有人惨了,救一个算一个吧。

 当时我从西宁的机关出发,算是第一波次赶到了灾区。在参与和见证救援的近一个月时间,我时时处处格外关注的那些战士们,那些无论坚毅沉着的,还是青春蓬勃的迷彩身影,在不平静的日日夜夜,始终肩扛责任,同玉树这片土地相互熟悉,融为一体,他们是地震特殊期,开放在灾区的一朵朵映山红。

 我用镜头拍到的第一个场景,是战士们在完全倒塌的民贸百货大楼废墟里挖人。一个班组成一个作业单元,班长是权威的指挥员。有个班的班长是安徽农村人,口音浓重,与围观的藏族群众沟通十分困难,他就让人用背包带围了个警戒线,把群众隔在相对安全的线以外,他带人钻进一堆空心板下去找人。空心板一堆堆的错乱杂摆,有人担心会随时倒下,有人又央求战士动作快点,下面压的人估计快不行了。一阵担心和纠结中,压在下面的人被扛了出来,奄奄一息。匆匆放到担架上后,运输班抬着就跑了,战士们又去了下一个救人点位。一连数十小时,战士与当地群众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救援力量一起紧张救援,在公认的救人黄金期,艰难地抢救出被压埋的人。

 山崩了,有爱的大潮扑面而来;地陷了,有情的暖流喷涌而出;楼垮了,有义的云彩笼罩天空。这是战士们打出的口号,像诗,也像口号。但站在高原的穹顶之下废墟之上,目睹灾难和救援的浩繁情景后,再去默念或诵读这样的话,它生动、共鸣,又质朴,有种空灵而又地气跃升的异样感觉,它是战士心声的直达,一点也不显得假大空。

 骑兵连的房子倒了、军马死了、人员个个受轻伤了,可战士们已无暇顾及,举全力进行生命大营救。连续奋战二十几个小时,与时间赛跑,与死神抗争,与极限挑战。被埋的群众得救了,战士的双手却早已血肉模糊,有的人腿脚骨折了,竟全然不知,有的人累倒甚至虚脱了又咬咬牙爬起来继续施救。战士手指缝渗出的血与泥土凝固在了一起,迷彩服被汗水反复浸透又反复风干。紧急时刻,很多人忘了,地震前一天,多名战士为玉树州医院的血库,每人献出二三百毫升的血。战士们把急情下的身体能量发挥到极限,一切向着救人。而一匹匹军马,因救援不及时被活活压死了,等营救群众告一段落,顾及无言的战友已为时太晚。掩埋军马尸体时,战士们每个人泣不成声、泪如泉涌,把摘拾的干花献在战马的坟头,阳光照在花上,干花分明柔软了几分,像战士们脸上滚落的泪花。

 地震突发后的几天,分区大院是民军抗震指挥部和部分灾民安置点,20名战士组成的帐篷班,抢着3天时间,搭建了300多顶帐篷,他们却只能在冰冷的操场和车场上露营。就这,最紧张的时候还是一床难求,能有个帐篷钻进去站着已是“好待遇”。

 一位深圳来的记者要我给他协调个睡觉的地方,我就领着他挨个帐篷去找,不到几分钟,我的身后跟了好几个记者,人人红着双眼,想找个地方睡觉,没一点办法。深圳记者问我在那住,不行就一起挤挤算了。我如实告诉他,我在越野车上已熬了三天三夜,一车挤了6人,车屁股上还塞满了器材,不挤上车,后半夜得冻硬,第二天跑上一二公里身子都热不起来。深圳记者听后感动着走了。回头说,这雪域高原,怪不得你们这儿把“缺氧不缺精神”挂在嘴上。

 至今想起来,我欠远方的客人一个地主之谊。

 随着时间推移,紧张的日子渐渐由异常转为平常,灾区在人们的自我疗伤与相互抚慰中,悲伤还在,但剧烈的疼痛渐渐被时间扛在了肩头,江河之源的四月春暖还寒,但大爱聚集不散的地方,人心的暖流在升温,并开启了抚润季节与忧伤的脚步。我发现,始而紧张悯恸的灾区,人们对待灾难的态度少了些冲动的狂怒,多了些理性的沉稳,因而大地被撕裂的伤口与人心的伤感都在慢慢地愈合。

 这时我认识了独立团的战士小徐。他与他的故事,其实是从灾区的废墟上延伸到他千里外的家里的,平凡而真切,又有一代表性。比如他第一次上雪域高原,第一次进灾区,第一次面对死去的人,第一次看到劫难现场惊心又杂乱的场面,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从课本里看到的藏民族,第一次在母亲河的源头感受海拔,第一次触景生情想念亲人。

 小徐站在帐篷外边的阳光下娓娓道来,青春帅气,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一层尘埃显得清晰,这是救援队伍中每个战士的脸上自带物,灾情中的水有限,忙一天,晚上睡前才洗把脸。小徐说,救灾现场,一条藏狗让他猛地想起了家。跟连队清理废墟,在他们走近倒塌房子的一瞬间,那只藏狗不叫了。此前它一直朝着走向它的所有人狂叫。藏狗盯着战士的迷彩服和手握的工具,然后安静了下来,似乎认清了他们是来救人的。几小时的接触让它与他们熟悉了许多。小徐说,那一阵他是动容的。他想起了自家的狗。他老家在陕北的一个小镇子,父母年迈,母亲又患了一身的慢性病,三天两头卧床。远嫁的姐姐临走时给娘家弄来一只看门狗,小狗与他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不浅。小徐当兵的那年,父亲牵着狗送他上班车。父亲靠耕种几亩薄亩养活一家人,性格挺硬,送他当兵是父亲的决定,说一不二的理由是让他边服兵役边锻炼。小徐于是到了部队,跟大多数战友一样,踏踏实实学习训练,履行职责,也争着当先进,写入党申请书,遇有重大任务时积极响应,抢着往上冲。打算是义务兵期满后转士官,转不了士官就复员回家,走向社会闯人生。他口中的路子这样简洁、清晰,是内心的真实告白。

 第二天休息时,我拉上小徐去找了那只藏狗,想看看。我们就去了离震源不远的扎西大同村,那只藏狗果然爬在一堆废墟前半翘起的铁门上,那户人家的房子只剩下一堆零散的木头和瓦砾,主人不知去向,藏狗依然守着家。

 小徐后来被团里派到我所在的宣传组当通信员,任务是给指挥部和直属部队的二百多顶帐篷里分发报纸。要人时,我对团领导说,来个带伤的利索点的,可边休息边干活,机关的事毕竟要轻松些。来的刚巧就是小徐,胳膊受了点轻伤。

 那年,我见证了一场灾难的伤痛。但无论在那段见证的时光还是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除了叹感自然环境的严酷,我不愿再提及面对灾难时生命的脆弱与悲鸣。校舍前横陈的躯体,瓦砾上散乱的衣物,废墟下挖出的念珠,真的不忍直视。同事或同行喊我去现场拍照,我会问,现场有没有没了的或重伤的人,有就不去。他说肯定有的,得抓条好新闻,我说我只是个业余的,带伤亡的新闻现场我要是抓了,心里得像猫抓一样好几天。

 自然的灾难大都是突发的,对人而言既没有预设又别无选择,唯一的办法是面对,面对大难中的伤亡或大难不死的幸运,面对生命脆弱又坚韧的现实,一棵草在重压之下仍会发芽,而那些背运的遇难灾民、来不及救援的军马等等,则逃不了天灾的魔爪。但是,时间总牵着人的肉体和精神,在煎熬与历练中去漫漫适应灾难,改变自我,创造新的梦与现实。

 震后两个月再去玉树,受过重创的土地,由一顶顶帐篷组成的过渡学校、社区家园、超市商店、饭馆旅社等等,在盛夏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收获的秋天再去玉树时,奠基之石已破土而立,大批建筑材料正在装卸,重建大军正挥汗忙碌,施工机器也在轰鸣,我感触到的已是一个重生的玉树,而重生中的玉树,曾经被地震弄的一片废墟,触目惊心。

 现在的玉树,灾难已去十年,一城崛起,新姿焕发。当年的地震遗存只能在博物馆里可见,参加过地震救援的战士基本上都离开了玉树,大难过后的玉树人,记忆着伤痛,也心存感恩和阳光继续着生活与爱,江河有声,蓝天无际,红旗矗立,经幡飘荡,伴着他们安详灿烂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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