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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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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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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与琴声

 这时候,轮椅上的人正从阳光处往树影里行进,不紧不慢。

半晌时日,一个人在小区的道路上会显得格外分明,我一眼望到他时,周边的枝叶正生得繁盛。他仿佛被绿色的植被包裹在圆心。

路面的瓷砖是格子状的,轮椅在上面走着,有浑然一体的感觉,像是一块瓷砖在移动,他是在移动中填补一幅画这里或那里的空缺,不知不觉让整个路面生动起来。这生在大地上的画素朴而简洁,标准的现实主义风格。

在阳光与树影的衔接处,他停下来,扭头望望,好像是在看身后车轮压过的痕迹,或是刚刚经过的凤凰树,又或是有人在背后呼唤他?然而身后没有人,也没有呼唤者的声音。

我猜想,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在丈量自己花费半晌的时间走了多远,毕竟身体虽然受到限制,但他的目光还可以自由移动。人在轮椅上坐着时,这目光的自由是多么难得的自由。

他缓过神来,转过头看看前方,又继续往前进。天气愈发温热了,他要在树影下歇息,度过这漫长的夏天。

因为距离远的缘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无以判断他的年龄,以及他所携带的皱纹和此刻的心情。这是我第一次在二十四楼的阳台目击他的出现。

他歇息的区域,前面是一个挺大的广场,如果时间往前推一个多小时,正有一群孩子在那里追逐嬉戏,有的孩子还踩着滑板车,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不规则的图形。如果再往前推移,还有老者在夜色下漫步跳舞,舒展筋骨。他坐在树下,仿佛看到了此前的场景,那番花骨朵绽放般的热闹。

时间若是重叠,空间亦可以重叠。在同一个区域出现过的人和物又怎能不重叠在一起?然而这只是从我这个视角组织的重叠,是我目击过的时空。轮椅上的人所看到的未必如此。

微风开始吹拂,他那里的荫凉度更加令人舒适。我揣度他在这凉意里将看到更广阔的时空,比如坐上轮椅前的时光、事件、剪影,或是坐在轮椅后与时光达成和解的过程,当然还有对椅上未来的无限畅想。从这个意义上讲,命运锁定他双腿的同时,反而会让他的精神世界更为丰富,这轮椅乃是他省察人生的载体与平台。这让我想起史铁生在《扶轮问路》中所言:“那‘轮’与‘转’明明是指示着一条无限的路途……以及靠着无限的思问与祈告,去应和那存在之轮的无限之转。”这轮椅上的作家还曾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名字就叫《我之舞》,在轮椅上幻化的自由舞蹈。

恰在此时,一阵口琴声响起。这是从阳台右侧传来的声音,我凝神谛听,这声音显然是练习者所奏,断续而青涩。我在阳台边寻觅练习者的身影,但树与叶遮挡住了她或他。隐匿在绿植之间的人,一遍遍练习着欢乐颂。

隐匿是从我的角度而言的,于练习者而言,她或他正沉浸在曲谱或是面前的风景,沉浸在自己发出的声音里。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在这一刻隐匿不见。

我回过头去看轮椅上的人,他还是那样安详地坐在树下,显然听不到另一侧的口琴声。他不知道,在同一时刻另一个人在那么努力地练习着一曲欢乐颂。在我听过无数次的欢乐颂里,最难忘的是一个欧洲街头的快闪视频,一个小女孩和一部大提琴召唤了整个乐队,进而路过的人们都加入其中齐声演唱,形成浩瀚的街头交响。然而我看不到的这位练习者总是在乐曲的激越部分戛然而止,似是对演奏的效果不甚满意,只好重新来过。

坐轮椅的人,吹口琴的人,看风景的人,这样构成的三角仿佛一则微妙的隐喻。在我所获得的上帝视角里,一侧似乎是艰辛与苦难,一侧似乎是欢乐与愉悦,我又觉得这都是存在的表象,都是时间长河里终将作为经验与印象的一瞬。那么实相呢?

夏日阳光正好,诸般事物呈现的愈发清晰。举目望去,在这同一时刻,小区之外,还有无数人在房间、在街巷、在楼宇、在路途,在这里或那里,努力经营着各自的生活;在这同一时刻,城市之外,还有碧绿的田野、浮游的白云和巍峨的青山。近处,琴声落下,鸟鸣传来,顿觉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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