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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荣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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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18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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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骄子(长篇报告文学)连载

               张荣恒  著


第二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面对波滔汹涌滚滚东流的黄河,你想起了明代文学家杨慎的《临江仙》,心中涌起了狂澜,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人生,几度沧桑,多少楼台烟雨中,沉浮只在一瞬间。


1  将星陨落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唯闻钟磬音。

    唐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黄土高原的晋西北保德县,犹如黄河岸边一只受伤的大象,静静地卧着,她背靠着吕梁山,滚滚的黄河水从她身边流过,在这块历尽沧桑的土地上,许多村落已经荒无人烟,残垣断壁,碎砖破瓦都像是在诉说着这里的贫穷,到处都是一片破败荒凉的景象。

顺着南河沟河向西二十里地的半坡上,长出一个瘦小的山村,叫禅房村。早在远古的时候,这儿有个大寺院,平日里求神拜佛的人络绎不绝,香烟缭绕佛光怒放,怀前清清的河水缠绕着寺院,院后的禅房清雅幽静,多少年来这里香火不绝,祥云缭绕瑞光普照。禅房村因此而得名,她正应了唐朝大诗人常建笔下所描写的那种景物独特,幽深寂静的境界。

然而,不知过了多少年,到了十九世纪中期,这里的人烟逐渐多起来,溯本追渊,时间追溯到上十辈人,高家的老祖宗是安家山村人,高家的祖辈是跟着奶奶到了禅房村的,在这里扎下了根。后来由于高马两家组成这个村子,高家是本村人,马家是从外地搬来的,因而高家在这个村子占了上风,而千百年前的禅院在岁月的刀风剑雨中,早已被砍剥的无影无踪,成了一片废墟,昔日滚滚的香烟随着岁月更替斗转星移,早已灰飞烟灭消失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普普通通的小山村里,受到历史香火熏陶的祖祖辈辈中,他们或多或少会沾点佛气,吸点烟火。其中有一户人家,曾经在村里风光一时,十里八乡颇有名声,他就是高树林的曾祖父高创羊子。

高创羊子的妻子叫吴名子,是石沟村娘家,她一生多有精神病,因而外号叫疯老婆子,她是第一个妻子。

高创羊子一生生育五个儿子,两个闺女,其中大儿叫高玉孩,小名玉珍子,堂不浪,二儿子高怀堂,三儿高三堂,四儿高廷谋,小名高四定子,五儿子也就是高树林的祖父(爷爷)大名叫高廷臣,小名五定子。是高创羊子第二个妻子生的。

兄弟五人中,老大高玉孩,生了一个儿子叫高虎奴,老二高怀堂生有一个闺女叫高桃正子;老三高三堂生有一个儿子,叫高茂生子。

高廷臣是高树林的爷爷,奶奶叫白吞子,石桥塔村人,一生养育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中大儿子高向山也就是高树林的父亲,二儿子高向春,姑姑高桃花。

农历公元1934年腊月11月凌晨,高向山出生在禅房村一个农民家里,就在这弟兄五人中,只有高向山这一家后来才给高家开了门子,立起了门户,才使高家的香烟不断,直到今天高家人丁兴旺,光宗耀祖,门庭显赫,风光乡里,荣耀四方。

其实在高家的弟兄五个中,最数高树林的爷爷高廷臣有出息,然而却被历史给扼杀了,但却留下一段令后人荣辱的传奇故事。

高廷臣从小就不是个非凡之人,有着出奇的记忆力,八九岁上就能熟读诗书,有些诗词一字不错地背下来,在禅房村有“少年神童”之誉,十六岁时就从国民政府的省立师范毕业,而后到王家滩任教,这在当时是少见的“少年天子”,随后又在马家滩村当过村长,还在马家滩二郎庙上上过学。

1934年,他被组织上任命为土崖塔村长,临走的那一天,高廷臣步行上到南山上,他从腰里掏出一颗手榴弹,拉着火扔到山沟里,只听的“轰隆”一声巨响,人们才知道他任职走了。

多少年来,这一带有个乡俗,特别是兵荒马乱战争年代,在外面工作的人回家探亲,走时总要有点表示,在部队当兵的,只要有枪临别时,总要开两枪,在地方工作的人也是这样,告别父老妻儿家乡时,只要能表示的,都要表示一下。这并不是在示威,而是在对天盟誓,对出去报效工作的一种承诺,死要死在战场上,活要活出个人模样来。

高廷臣到了土崖塔当了村长,后来又到了高底村和大塔村当了村长,由于他工作出色,三年之内不断地调任,和他一起出去工作的有依村的王仲奎,王地顺,南河沟区的区长冯如彪。

在土崖塔村当村长时,有一年高廷臣和村公所的人到了兴县魏家滩办事,不知是因为什么,就把旧军里的人给惹下了,后来师里面有个侯师长,他们回来不久,这侯师长连夜带领部队来到土崖塔村,把全村包围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熟睡中的高廷臣迅速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大门外重兵把守,他急中生智,穿好衣服连鞋都没有来及穿,飞快地进了厨房,炊事员看下情况不妙,把他从窗子上放出去,光着脚跑了。

此刻,黑色笼罩着大地,夜空中不时传来阵阵枪声和吼声,“活捉高廷臣,叫他插翅也难飞了。”

当他喘着粗气走出村外老远,但仍然还能听见喊声:“挖地三尺也要挖出高廷臣来。”

枪声喊声在耳畔回荡,空气紧张的似乎划一根火柴就能燃起熊熊大火来。高廷臣全然不顾脚下的疼痛,火速来到则门子村躲藏起来,才躲过这一劫。

侯师长找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高廷臣,后来气急败坏地返回了魏家滩村。

然而侯师长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通过兴县政府(那时这一带属兴县政府管)撤了高廷臣的职。

高廷臣解甲归田,无所事事,没过多久,他便来到兴县蔡家崖新军突出队受过训练。

1936年2月,红军东征渡过黄河,兴县无疑成为攻打的目标,从石楼黄河奇湾东征的部队大兵压镇,没多久就把住扎在吕梁各县的阎锡山部队打垮,兴县的部队溃不成军。

以地方干部名义参加蔡家崖受训的人,立即解散,回到各人所在的村,犹如冬天的草虫蜇伏冬眠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各地追杀旧军之风风起云涌,高廷臣虽说没在旧军里面当过兵干过事,可他当过村长,也是被抓的对象,他只好再往出走了,正好蔡家崖培训后分他到省城太原工作的时间到了,他不得不走。

那一天一直下着濛濛小雨,禅房河里的水有一尺多深,缓缓流淌着,高廷臣站在大门外,双目注视着东面的禅房河,他的心中荡起了痛苦的涟漪,家里有妻子和年幼的两个孩子,特别是那视为掌上明珠的高向山,令他难舍难离,这一走后似乎会成为永别,他无法说清,但是这家由谁来管?孤儿寡母的,天不留地不收,还有多病的妻子,那时好时歹的颠疯病不知何时发作,更不知一天发作多少次,能舍弃吗?

他的心里翻起了大浪,好像要冲垮他的心房,惊涛拍岸的巨浪在猛烈的拍打着胸腔,禁不住眼泪扑潄敕地流出。

模糊的视线中,从东面出现了一个人牵着一头牛,高廷臣知道那是来接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小小的院子里,等了好长时间的工作人员,曾几次催促让他出发,可他却久久不愿离去。后来他把儿子高向山和女儿高桃花抱在怀里,他管儿子叫“列列”,常常亲的这样叫。他说:“爸爸走呀,你和妈妈在家等爸爸回来,以后爸爸会回来接你们。”

时间不等人,眼看不早了,高廷臣忍痛告别妻儿老少,连鞋都没有穿,骑着牛走了,当他走出河东面老远处,拧回头时,仍然看见妻子和儿女站在河畔上向他眺望,他禁不住泪水脱眶而出,泪蛋蛋滚落到河水里,汇成了滚滚洪流,向西奔腾。

高廷臣骑着黄牛,赤脚来到兴县魏家滩,住在魏狗禄家里,人家给他换了鞋,又给他穿了一身新衣服,同时还拿了些小米和其它吃的。

第二天,高廷臣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来到太原,到了旧军部队里。

不久又把他分到灵石县,在那里任过旧县政府衙门里的职务。

一次县政府让他和另外一个押送两个犯人到太原服刑,走到半路上,两个犯人不听话,老想伺机逃跑,高廷臣看到这两个人心怀鬼胎,便和随行的另一个人员悄悄地说:“这两个人一点也不老实,一旦跑了,咱两个给咋交待呀?他们是罪犯,迟早也是个死,我看还不如早点把他们给弄死。”

“你有什么办法?”随行人员问。

“办法是有,你看行不行。”高廷臣信心十足道。

“你说出来,我听听。”

“我想把他们活埋了,你看咋样?”

        随行人员一听,心想也是个事,与其不听话,还不如叫他们早死了。于是二人言听计从,把犯人带到一个山沟里活活埋了。

1948年4月,山西晋中解放了十四个县,灵石县也获得解放。

高廷臣到了灵石县付家滩工作,当了一名煤矿工人,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敢叫高廷臣,在下煤矿的工人花名中,只有高五定子这个名字,其它经历一无所有。

在灵石县工作的那段日子里,高廷臣成了家,找了个本地女人,并且还生下了三男一女。

1951年夏天,高廷臣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十几年来,再次回到禅房村自己那个破烂石窑。

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回家,眼前还是山河依旧,面貌未变,变了的只是孩子们都长大了,妻子衰老了,头上增添了几多花发,脸上刻上了丝丝皱纹。看到这凄凉的情景,高廷臣心中倍感痛心疾首。

其实高廷臣这次回家探亲,并不是因为他对家庭有过多的牵挂,而是“三反五反”的政治风把他吹回来了,为了躲避这场风暴,具有敏锐洞察力的他早早地闻风而动。

回村后他整天无所事干,只能靠卖烧饼来维持光景,可一张烧饼才3分钱,对于仅有百八十口人的禅房村来说,没有几个人能吃得起,生意惨淡,再也经营不下去了,种地又没地,干什么去呀?

住了几个月,他再也住不下去了,日子每况愈下,他只好再回灵石县付家滩煤矿了,那里毕竟还有二房太太和儿女。

那天上午,高廷臣告别了妻儿向村东的南河沟河走去,他的心情像乱麻一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离村三里的石盘塔时,难受的无法迈开步子。于是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拿出了随身所带的纸和笔写了一封信。

信中表达了他对孩子的留恋和对家庭的热爱,特别是儿子高向山令他割舍不下,此前他把自己的居住地址工作单位都给向山写下了,让他以后下去找他。

这封信中,除了表达骨肉之情外,还有悔恨和责备以及过多的遗憾忏悔,当然不免也流露出了对自己人生的叹惜,以及对未来的失望。

写下这封信后,高廷臣久久不愿离去,正好禅房村在南河沟驮炭的人返回来了,高廷臣把这封信捎给了他们,带回家里。

本家侄子高向关在禅房村是个有文化的人,高廷臣的妻子拿着信找到他,让他给念一下。高向关打开信,看到泪水滴满了信纸,把字也打湿一大片,有些字看的不是很清楚,一张纸几乎全被泪水浸泡过。

看的出来这封信是高廷臣蘸着泪水和心血写下的,一字一点泪,字字句句都是血,显然是一封绝别信,简直成了血信。

写信的人血泪交融,念信的人声泪俱下,听信的人乱箭穿心,此情此景让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高廷臣的妻子禁不住“泪飞顿作倾盆雨”了,早已“飞流直下三千尺”。

高廷臣回到灵石付家滩煤矿后,此时正赶上“三反五反”的高潮席卷全国各地,连煤矿也不会放过。

有一天煤矿上写大字报和标语,一时缺人,领导随便问他们这些工人们谁会写毛笔字,工人们说:“高廷臣会写毛笔字,写的还不错。”

单位让他写横幅大标语,他嫌一支笔细写不粗,更写不成大字,干脆把三支笔捆在一起写,而且写的字非常好,从此他的水平他的文化得到单位和工人们认可,可谁知却大难临头了。

单位开始进一步了解他的情况,才知道他在旧军里面干过事,而且手里还有人命案子,于是才把他抓起来判了刑。

高廷臣坐了牢以后,丢了二奶奶和儿女们无法生存,只好开始讨吃,有时走到县城大街上,人们一见他们娘们几个就说:“这是高廷臣的太太,不能给。”

到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一家人只好到街上把烂菜捡回来吃,以此养家糊口。

一家人只能在贫困中艰难度日,盼着高廷臣早日服刑期满,早日回到这个家。


2  父亲出山


1951年8月1日,高树林的父亲高向山,经人介绍正式住了兴县专署行政干部学校。

老师让学生们念报,高向山由于不识多少字,念不下去,只好让他当了校长的通信员,和他一同去的四个人中,只有他和马狗留不识字,马狗留给地委组织部长当了通信员。

学校的地址在兴县五龙头村,离县城十五里地,前面便是革命圣地蔡家崖,当时的兴县团地委书记刘忠文给他们讲课。

一年来学校除了学习还要进行训练,其实这个学校的办学目标,就是要培养一批行政干部,为解放区充实干部队伍,加强领导力量。

谁知仅仅才办了一年的时间,1952年夏天,这个行政学院不知是什么原因,便寿终正寝了,结束了她短暂的生命。高向山和他的同学们便回到了自己的村里。

1955年春天,年仅22岁的高向山来到灵石县,按照父亲所写下的单位地址,来到了付家滩煤矿,找到了父亲。

此刻,父亲已服刑期满回到煤矿,还是一名工人,在父亲的介绍下,高向山当了一名煤矿正式工人。

次年高向山从煤矿回到禅房村,经人介绍与下川坪村的杨兰英结了婚,成立了一个小家庭。

其实高树林的母亲杨兰英,1938年5月28日出生在杨家湾村,长在下川坪村,一家姊妹四人,一男三女,杨兰英排行老三,上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这个世世代代贫困的农民家庭中长大成人。

那一年她才19岁,就嫁给了高向山,也就是第二年杨兰英也来到煤矿和高向山住到一起,20岁上便生下了大女儿高彩梅。就这样,他们一块住了四年。

1961年,全国各行各业正赶上精减压缩人,付家滩煤矿也不能例外,作为破产地主成分的高向山,作为首批精减对象,自然被压缩回去。

说起这个破产地主成分来,可冤枉了高向山一辈子,那么为什么要给他家错划这个成分呢?

还记得高树林那个有本事的四爷爷高廷谋小名高四定吗?这个高廷谋长得帅气,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在县城东关做过买卖,开过旅店,是高家唯一的一个做生意的能人,其实高家并无多少家产,既没雇人也没招人,更没有剥削人,只不过四爷是个生意人未免有点刻薄,在与人共事方面一般人占不了他的便宜,在人们的印象当中,他从来不为人,有时还或多或少骗人讹人。

1940年,他病故后,在村里安葬他时,高家做了个大事,两班鼓手一班和尚,方圆十里八乡颇有名气。所以后来土改时给高家划了个破产地方成分,实际上高家远不具备这种条件,够不上个破产地主,祖祖辈辈都是受苦人,破产地主从何谈起?

这个帽子实实在在不应该给高家戴上,可戴上就摘不下来,冤也要冤死你,谁家坟里没个冤死鬼?谁家坟里没个屈死鬼?

历史有时往往在捉弄人,命运又常常让人哭笑不得,更不可思议。

就这样高向山原回到禅房村,定格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不久高廷臣不知什么原因,永远走了,离开了人间,再也没有回过禅房。


3  “酒星”出世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故乡;

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

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

啊,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

无论我在那里放哨站岗,

总是把你深情地向往,

……

这是一个春光灿烂春光明媚桃花盛开的春天,禅房河清清的流水碧波荡漾,南梁山上的桃树笑红了脸,小草脱去冬装扬起了轻轻的头来,黄土高原滚动着绿潮,春风敞开温柔的怀抱,拥抱着万物。

公元1962年3月12日卯时,在这个祖辈们不知住了多少年的石窑洞里,贡枣酒星横空出世了,他就是高树林,与别的孩子毫无两样,所不同的是便又应了唐朝诗人常建那首《题破山寺后禅院》诗里的开头两句,“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而你也是早晨出生的。

这是高家五门子大户,第一个掌门人传承人,未来的希望和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你的肩上,你将肩负重任,不仅仅是为高家传宗接代顶门立户烧钱挂纸,而是要让高家重整旗鼓再现当年雄风,续写辉煌史册。

识字不多的父母亲,不知是什么缘故,便给你取了个名字叫高树林。然而却与“初日照高林”那句诗不谋而合,恰到好处地吻合上了,与村名“禅房花木深”同出一首诗里,这是多么天然的巧合,无形的联系在一起,大有“异曲同工”之妙,实在耐人寻味,而又“余音绕梁”,就连起名字的专家也很难做到这一点,如果他没有读过这首诗,绝对不会放在一起的。

你的到来,给高家近两代原本就人丁并不兴旺的家族,带来了希望和生机,高家后继有人了。

儿子的到来,对于作父母的,当然是兴高采烈的,然而眼下的三年困难时期,倒让人愁肠百结而又束手无策,只能勒紧裤带养活一家老小。

那个时期,中国像一个饿狮,不管是什么人,肚子里就像狼刨了儿子,时常空空如也,总是填不饱肚子。难道肚子真的有那么大吗?

在中国历史上,明朝万历四十四年(1616),陕西大旱,赤地千里,饥饿的百姓吃光了草根树皮,最后竟吃起了观音土,不几日就腹胀下坠而死。

现在毕竟是新中国,再饿也不会成了那样子,共产党总会想办法让你活,党中央国务院曾三令五申不让饿死一个人。

可眼下高树林家欠下大队百八十元口粮款,拿什么去还?

从家里出来大门外,向东走上几十米远,就能看到禅房河和河里常年不断的流水。

年幼的高树林每当大雨过后,总爱坐在河畔上眺望迎面滚滚而来的洪水,看那时涨时落的洪流,让他心潮起伏,这水那么急,流到了什么地方。

每次山洪瀑发后,你总要问母亲这个问题,母亲说:“洪水流到黄河里去了。”

“那黄河里的水又流到什么地方去了?黄河在哪儿,能放下这么多的水吗?”你的好奇心让母亲感到奇怪,才几岁的孩子,怎么老问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黄河离咱这个村20里地,黄河又大又长,流过河南山东,入了大海。”母亲说。

“那大海有多大?有多远?”

“你问这干啥?大海可大哩,我也没见过。”

“黄河大?还是海大?”

高树林不免有点好笑,那一次他和村里的几个小朋友说起黄河和海的事来,孩子们问他,黄河大还是海大?当时自己一口咬定是黄河大,而且无端地认定这一点,咬死口哩。

“当然是海大吗!”母亲的回答让他牢牢记在心上,死也不会忘记。

眼前湍急的河水,一浪高过一浪,高树林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的心也随着河水的巨浪奔流向前。他的嘴里不停地在念叨着妈妈教的那几句“真龙圣渝”:

 山高露石头,

 黄河往西流;

 富贵无三辈,

 清官也难留。

这几句保德人差不多都会念叨的“真龙圣谕”,高树林不知念过多少次了,虽然他读不懂其中的深刻含意,但他隐约地感觉到其中的苦难和贫穷韵味,贫穷在他的心里深深扎下了根,让他永远也忘不掉。


4  希望之星  


1970年,只有8岁的高树林被父母亲送进了本村小学。

从此,他开始了正规的学习,接受知识教育。

从此,高家第一个学生入了校门。

从此,高家有了希望,有了出人头地的希望。

那时年幼的高树林每天一放了学,背起篮子到地里去挖草挖菜,寒冬腊月还要到外面拾粪。

两位老人的心里终于踏实了许多。其实自从你的爷爷“出将入相”之后,父亲耳闻目睹了几十年的事事非非,他本不愿意再让你吃政活饭,在刀尖上生存,不敢说看破“红尘”,但也却把官场看透了。

然而,现实的贫穷,成分的压迫,政治经济文化翻不了身,早已成了一副夹板,夹的他身心憔悴,他又多么希望这个并非一般的家庭早日兴盛起来,所以他对儿子又寄予了厚望。每天回来总要教他几个字,考一考他,看他识下几个字了。

你并不是那种教不会的笨人,每天的作业按时完成,是班里面的好学生,从挂满墙上那奖状中就能看出,全家人为你骄傲,可以说打从一年级开始,到小学毕业,各门功课都是第一二名学生,你让父母亲没有失望。

由于你学习成绩出色,顺利地考入白家沟初中,上了初中又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常常成了班主任的荣耀,成了学校的光荣,成了学生们的镜子,更是父母亲的自信。

有一次班主任把你叫到教员室,对你说:“树林,你再加一把劲,快毕业了,考上高中继续努力,将来一定会上个好大学,凭你这天赋,脑子又活,肯定没多少问题。”

你的心里充满了信心,暗暗下定决心,给老师争光,给学校争荣,给家庭二老争气。

因为你没有忘记父亲养活这一家八口人的艰辛,往事在你的眼前像瀑布一样,倾泻出来。

那年冬天,父亲拉着小平车到南河沟村煤矿上拉炭,这活在村里是最重的,父亲这破产地方成分就该去干,往返一程40多华里,山一程,水一程,冰一程,风一程,雾一程,雨一程,冬三个月几乎没有停歇。

那一天鸡叫头遍,父亲摸黑起来,外面黑乎乎的,天空像盖着被子,飘起了鹅毛大雪,父亲知道这种天气肯定要下雪,但他还是拉着小平车走了,拉一回炭挣一个大寨工,他舍不得误这一天,做不下工分不上口粮,还会欠下很多口粮款,由于生活所迫,他从来不会误工。

一路上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越下越大,铺天盖地而来,天地似乎连在一起。父亲踏着半尺厚的大雪已经来到煤矿,他每天走得最早,因为迟了到煤矿上人多,一时装不上炭。而那几个和他拉炭的人迟迟不见踪影,直到父亲装上炭还没有见他们到来。

由于雪大,今天那几个人没有来,快到下午四点多了,父亲还没有回来,雪大路又不好走,母亲打发树林和俊林赶紧到村后面的那个坡上给父亲推车,要不他拉不上来,卸下炭拉上去再卸下,再去拉上来装上,才能走。

弟兄俩人一路大步流星,几步跌倒爬起,爬起跌倒,显然不出母亲所料。老远处看见父亲拉着一车大炭在雪中“咯吱咯吱”吃力地走着,俩弟兄飞快地跑过去,给父亲推车。

一路上要经过几个上坡路,而每一个上坡路,父亲一个人上不去,就全用原先那办法,折腾几次才能上了坡。

父亲多像一头负重的老黄牛,在冰天雪地中慢悠悠地走着,尽管零下十几度,但汗水早已打湿了内衣,脸上挥汗如雨,冒着白腾腾的热气,棉帽沿上结了一层冰,稀疏的胡子上挂着丝丝雪霜,但他喘着粗气仍然不停地前行。

尽管这样,父亲既激动欣喜而又显得有点难受,高兴之余反而严肃地问他们:“谁让你们来的?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气,手也伸不出来,我慢慢地总能回去。”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明显的有几分沙哑和哽咽。

“妈妈让我们来,知道你上不了这几道坡。”树林说。

“唉,以后不要来了,冻成这样,我一个人受罪,不要连累你们。”

父亲确实心疼儿女,他不想让树林和俊林来受这罪。

小平车“咯吱咯吱”地吼着,似乎是在发出疼痛的呼唤声,或许是反抗声悲叹声。

上了村里这道坡,回到家里时,父子三人的脚早已和腿僵的直直的,不能坐下。

这件事在你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扎下了根,直到今天还没有忘记。

母亲从前身体一直很好,自从怀上你后,就一直肚疼,不知看了多少次医生,总是没有治了,三天两次疼,折腾的有时死去活来,可又没有钱到大医院去治,连个县医院也没有去过。

那一次父亲去给你的老师去建窑,母亲的肚疼病又犯了,只见她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脸色煞白,睡在炕上不停地打滚,上牙咬着下嘴唇,流出了鲜红的血,时而双手按在肚上,时而拍打着,时而两只拳头在灶上擂着,几个孩子吓得爬在母亲身边直哭。

“妈妈,你疼成这样,叫我父亲回来吧,赶紧去医院看去。”

孩子们不停地在央告,可母亲咬紧嘴唇,昏死过去,过了会儿她醒过神来,浑身像从黄河里出来,湿成一片。略有好转,她说:“不用了,我这是老毛病,让你父亲给人家去建窑吧,回来误了事。”她坚决不让回来,直到顶过去不疼了。

对于这种病,有的医生说胆道茴虫,有的说是胃病,胃火,吃了多少打虫药都不管用,没能治好,其实是虫症。

贫穷让人连病都治不起。

贫穷让大姐和二妹子一天学也没有上,成了个睁眼瞎子。

贫穷折腾的一家不得安宁。

……

这年冬天,你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南河沟中学。

南河沟中学是保德县三所高中中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南乡的高中学生大部分从这里走出,飞向全国各地。

这里是南乡的“哈佛”,

这里是南乡人才的摇篮;

这里是南乡的学海之舟。


5  三个第一名


1977年春天,这是粉碎“四人帮”之后的第一个春天,正月二十几高树林住进了南河沟高中,成了一名高中生。

由于高树林初中升高中考试成绩优秀,在白家沟乡也是数一数二的,入学后学校又进行了摸底考试,几次下来,各门功课都在前茅,所以他被分在了重点班。可以说这是全年级最好的一个班,五六十个学生全是各公社初中考进来的好学生,能在这个班上独占螯头,并非等闲之辈,对于一般学生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有些人想都不敢想。而高树林却一举夺魁,拿下了数学、化学、语文作文三个第一名。

先从化学说起。化学这门课上过高中的人都知道,说起难来并不难,说起不难来,那比登天还要难,难怪人们在夸奖一个人好脑子的时候,总会用“化学脑筋”来比喻,可见这门功课的难度显而易见。

化学能让人在不断探索中求知创新,思维快捷,四方玲珑,化学还可以使人睿智。能学好化学,注定你是个聪明的人。

你的化学老师叫韩树林,两个树林都不简单。

那一天考完化学,韩树林问你:“高树林,你这次化学能考多少分?”

这一次是全年级联考,韩树林怕高树林考不好,前几次化学考试,高树林一直是第一名,这次考不好,怕拉了分。

高树林略思片刻后回答道:“我觉得还行吧,比前几次的题还好做,应该没问题。”

韩树林这才放心了。以前每次上课时,在讲一些难题总要提问高树林,高树林都能正确的回答。

韩树林也觉得这个高树林奇怪,你看他平时文文静静,从不捣蛋跳皮,不像所谓的“化学脑子”的学生,可是每次考试总是第一,自己教了多少年书,很少见过这样的学生,有时候看上去这高树林还略带几分迟钝,为什么会学的这样好?难道真的是大智若愚吗?他想不通,研究不出来。

过了两天,化学考试成绩出来了,高树林居然还是全年级化学第一名,几百名学生中夺第一,那可不是轻而易举的,多不容易达到的境界而又并非不能达到。

原来高树林这化学全年级第一的宝座,成了稳坐钓鱼台,因而被同学们称之为“化学皇后”。

化学是这样,那么数学又是怎么样,同样数学也不是好学的。

还记得那个曾经流行一时乃至今天学术界仍然流行的一句话吗?“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用来说明学好数理化的难度乃至学会后的用途,每一个上过高中的人都知道学数学的难度,那确实是脑子好的人,才能学会。

记得在上高中时,有一次,数学老师说起数学来,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学会数学的人,脑子里的线路电路全畅通无阻,而会学语文的人脑子里的线路电路不通,至少是不全通,所以他的语文学的好……”

我一听气炸了肺,自己是一个学语文的人,这糊涂的数学老师,你这不是明明在贬低污辱学语文的学生吗?语文是国学呀,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呀,你为啥要这么说哩,我的心里骂开了数学老师,这不是明明歧视学文的人吗?我恨死了数学老师,以至后来每每说起学文和学理来,无端地认定学文比学理有用,因而成了一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不淹的穷文人,而怀才不遇报国无门遗恨终身。这当然是题外话。

此刻让我不由的又想起了学会数理化的又一经典故事。

据说有一次一个数学尖子生与一个官二代的孩子说:“你也要好好学习数理化呀,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个孩子本来学习不好,他硬着嘴撑着说:“胡说,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这孩子的老子是个当官的,所以他才这样狂妄,又敢否定学术界的术语。

两人谁也不服谁,便打下了赌,二十年后咱们见高低,来证明这个定理是否正确。

数学尖子生后来考上了重点大学,成了清华大学的博士生,毕业后研究尖端科学。那个官二代不学无术,凑合着花钱上了个三本,毕业后凭借父亲的权力,安排到县里面的一个行政事业单位工作。

然而不巧的是,他的爸爸是个贪官,因受赌贪污罪被双开判了刑,给儿子以权谋私的工作,自然被撤销,老子坐了牢,儿子打了饭碗。到处打工,巧的是有一年高中同学聚会,两人都来了。这个学生才认了这个死理。这个故事虽然能说明一个问题,但并不是让人都走极端。

高树林的数学也是年级第一,而数学老师是白培军,班主任是则门子村的高计明。

每一次成绩出来,第一名总是高树林,这让人奇怪,化学是第一名,数学又是第一名,怎么搞的?难道第一名让高树林买下了?

买下是假话,但第一名是真的,你有本事,也考上第一让人看看。

白培军对于高树林学数学这样说过:“高树林这学数学一讲就会,只要你点一下,他的脑子就通了,别的人手把手也教不会,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

有时候学生们问他,他忙得顾不来干脆说,“下了课不会了问一下高树林,他也能给你们讲清楚。”

这个高树林比较特殊,将来会上个好大学的,只要努力学下去,绝对错不了,有这个扎实的功底,还愁没个大学上。

这是老师们对他的一致评价。

学好数学使人周密,而又聪明。

还有一门功课,那就是语文,特别是写文章,被人誉为千古难事,而高树林的作文,每次班上第一,作为范文在全班传阅。

写作文对于那个年代的高初中生来说,确实是一件难事,它不同于现在的学生参考资料满天飞,网上可以下载。70年代后期报纸杂志也很少,谈不上什么抄袭模仿。现在的学生,如果把作文当范文传阅,恐怕水份大含金量不高,天下文章一大抄,什么文章都在网上找。

那个时期,写作是硬功夫,那才叫真才实学,就像老祖宗所说:“秀才没假的,赌博没真的。”

那一次语文老师拿着他的作文在全班念了一遍,里面写了些什么,至今三十多年很难说准。

一时间高树林在全校出了名;

禅房村也跟着在全校出了名;

人们都知道禅房村有个高树林,数学化学语文作文三个第一名。

高家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这第一名不知令多少学生由羡慕嫉妒变成恨,暗暗下定决心要超过他。他成了南中的的一面旗帜,学生们的榜样。


6  “洛阳纸贵”


高树林三个第一的名声一下子传遍了全县,传到了三亲六友的耳朵里,一时在南中,南乡拂拂扬扬。

那一天父亲去韩家川赶集,见到了他俩姨王治科,王治科在县工商局上班,大小还有点职务,对父亲说:“咱树林学习成绩好,又且作文也写得不错,工商局需要个写材料的人,让他去工商局吧。”

父亲一听当然高兴,他没有跟王治科说下个用法,怎么用是临时工还是长期正式工,后来他把这话传进高树林的耳朵里,除没办成反而对高树林以后的学习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以至后来高考名落孙山,一失足而成知古恨。

1983年正月初八,高树林和杨爱珍的婚礼在震天的炮声中如期举行,其实1982年就该举行了,只是因为二月里定了婚,四月里杨爱珍的娘就离开了人世,在保德这一带,不论红白事,一年不做两事,何况又没娘,更不能做,所以推迟到今年。

甜蜜幸福的蜜月,很快被温柔的春风荡去,呢喃的燕子送来了甜美的歌声,成了家室的高树林同燕子一样,再也坐不住了,他要飞出外面去挣钱,养活一家老小。

此时油画、玻璃画、风景画在黄土高原兴起,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迅速漫延开来,家家户户单位个人都要画一画,来装饰美好和家庭。对于几年来苦心立志当画家的高树林来说,终于迎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这下可以大显身手,大露一手,大打出手了。

高树林买了一部分油匠工具和配料,深入到各村各户,画腰墙,油柜、油门,只要人们想油的,他都给油。由于他画画的功底扎实,水平较高,很快在周边十里八乡出了名,营生越做越多,应接不暇。

那一天,他到上川坪油画,给一家画完一幅墙围,另一家就把他的工具给拿走了,为了让他给做营生,村民们几乎要挂号排队。

到了这户村民家后,他先给画了墙围,画完后人家又让他在大镜子上画一幅山水画。

高树林思索再三,决定给画一幅猛虎镇山。

用了一天的时间,这幅油画成功了,高高的山岗上,下面有潺潺的流水,一只猛虎虎视耽耽地站在山上,张开血淋淋的大口,一声长啸地动天惊,大有雄风万里之势。好一个威震山岗一声吼,大山也会抖三抖。

这幅威震山岗的老虎,画的形神逼真气势威武,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成功的威震山岗之画引人注目,村民们成群结队来看他的画,他的名声含金量越来越高。

除了对美术的爱好之外,业余时间还自学文学,读了四大名著及古今中外的好多文学作品,从此他的心灵里又打开了另一扇窗口,文学这位女神走进了你的心扉,让你产生了无限的热爱和疯狂的迷恋。

你用心血写出了一篇又一篇的文学作品、小说、诗歌、散文等等,又一篇又一篇地寄出去,像雪花一样飞落到全国各地的报刊杂志社,投石问路去了。

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一次又一次的苦苦等待,让你在痛苦的期待中彻底失望了,那投出去的稿件,又像雪花一样落到大海里,一件件石沉大海了。

但你并没有死心,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怕投不中,即使是成功不了,全当练笔,不可急于求成。

此后,又有无数件作品从你那支耕耘的笔中犁出,然而,换来的还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你便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思路,把精力全部集中在美术上来。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

一年多的时间里,高树林的画足遍布南乡各地,跑遍了各个山庄乡村,林遮峪乡、白家沟乡、土崖塔乡、南河沟乡、县城东关镇以及乡政府、粮站、信用社、医院等很多单位。

那一次高树林到林遮峪乡政府去揽活,他没有熟人人家认不得他,也不知道他画的如何,不敢用他,他吃了闭门糕。高树林不服气,我就不信我这水平你不用。

第二天他干脆带上自己画好的风景画又到了林遮峪乡政府,这一次他要打开这个局面,让人们认识他。

他找到了乡政府的负责人王文考,毛遂自荐将自己的风景油画作品打开让王文考看,王文考看了不免大惊,这风景画确实画的不错,有山有水有景,情景交融色调适中,淡静中透出高雅,真实而又不拘泥。

“你是哪个村的?”王文考问

“我是禅房村的”

“学过美术?”

“自学的。”

“你不是美院毕业的?”

“我是个高中毕业生。”高树林如实回答。

王文考根本不敢相信,一个高中生靠业作自学能画出如此美好的作品,疑惑中他让高树林现场画一幅作品。他要现场笔试一下,是真是假。

如同当今的公考一样,高树林铺开纸,用速写的手段就地选材,三八两下就把乡政府的外景给描绘出来了,而且轮廓分明,条理清晰,令王文考和在场的人无不惊叹赞不绝口。

“行,你画的不错,我们用你画些风景画。”王文考这才用下了高树林。

几天后一幅迎客松的风景画在乡政府大院的墙上成功完成,一时间高树林又成了“洛阳纸贵”,寻他画画的人又络绎不绝,随后他又给粮站、信用社和医院好多单位都画过,每到一处水到渠成,真是“踏破铁鞋寻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7  美术奇才崭露头角


1984年7月,保德县文化馆招收文化员,高树林闻讯后,立即来到县文化馆,见到了主考高晋峰,问他:“谁让你来考文化员的?”

“有人让我来考的。”高树林回答道。

那时,高树林的绘画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段时间他正好在县城妻哥杨耀忠那儿住着,边干活边准备考试,因为这次考试规模较大,声势较大、全县范围内好多人都知道。当时高晋峰是县文化馆馆长,考试复试一切由他来组织,参加人数之多创下了历史之最,一些热血青年男女纷纷报名参加考试。

作为有一技之长的高树林,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匆匆应该。

“你有什么特长?会些什么?”高晋峰问。

“我会画画,还能写作。”

“那行,考你绘画美术。”

高树林和考美术的人一起,在文化馆南楼二楼那个大会议室里考美术,题材不限任画一幅。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从高中毕业后,高树林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机会,虽然1983年招过团干武干还有妇干统计员,可高树林却一无所知,直到人家考完上了班,他还不知道,那时的考试与其说是公开拓聘,还不如说多半成份是走了后门,在县城贴上一张通知,有时人们一贴出来就给撕了,可想而知有几个乡下青年能知道?等你知道了考试早就结束了。何况高树林住在乡下,更何况他还没有后门,要不然像他这样的人才早就考上了,还能被埋没在村里。那时的通讯信息能和今天相比吗?

这次考试对于渴望已久的高树林来说,无疑会成为屋檐下的麻雀升天,有了出头之日,所以他对这次考试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充满了必胜的信念,一定会成功的。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张考试,终于结束,考没考上谁也不知道,得等两天才能出来结果。

两天之后高树林怀着急促不安的心,来到了文化馆,见了高晋峰馆长,他问自己考上没有。

高晋峰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的绘画在高晋峰的心目中印象太深了,随口答道:“你是高树林,考上咧,绘画画的不错,准备录用你。”

高树林高兴激动的差点哭了,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早就让他迫不及待。按照高晋峰的安排,让他回家等通知,尽快会上班的。

如在梦中的高树林,痴迷地等着通知,可是过了好长时间,他还没有等来县文化馆的一纸通知,恍惚中他再次来到县城文化馆,想打问个明白,结果得到的回答是乡里面不用,发不了工资。

这如雷击顶的打击,让高树林措不及防,他被震昏了头,半天回不过神来,刚刚编织好的美梦被一下子击的粉碎,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欲哭无泪。

他抬起沉沉的头来望着灰暗的苍天,天哪,这难道就是我高树林的命?我的命真的永远就是这样吗?下一步该怎么走?

走出文化馆的那一霎那,街上的音箱里传出了著名歌唱家孙悦的《祝你平安》: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

 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

 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

 请你多一些开心少一些烦                 恼,

 你的所得还那样少吗,

 你的付出还那样多吗,

 生活的路总有一些不平事,

 请你不必太在意,

 洒脱一些过得好。

 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

 让那快乐围绕在你身边,

 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

 你永远都幸福是我最大的心             愿。

 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

 让那快乐围绕在你身边,

 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

 你永远都幸福是我最大的心             愿。

 ……

泪水不知不觉的从眼眶里滚出,这首歌唱的他好心酸呀,把他心中多日的苦恼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让他的心里酣畅淋漓一吐为快。

此后高树林很快从失望中解脱出来,这次不仅没有打倒地,反而激起他立志要学画的热情,用与不用无所谓,他要让画来说话,练好内功等待机会,再次去考文化员。

过了一年的时间,他的“电”也充起来了,二次机会又来了。

1985年12月,保德县文化局公开招聘文化员,高树林住在乡下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没有参加,但是机会从来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高树林把自己的美术作品送到白家湾乡上,让领导们都看了,后来他又拿回文化局,让局和馆里的领导员工都看了,一致认为他画得有水平有特色,在保德县屈指可数的美术人才。

1986年,经过文化局同意,白家沟乡破格录用他为文化员。从此高树林成为一名正式文化员,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文化员还不是他真正大显身手的用武之地,乡政府一年也搞不了几次文化宣传活动,还会让他“英雄寂寞”的,所以他又在努力寻找突破口,拓展用武空间,继续深钻美术。


8  第二次总攻


经过几年的磨练,高树林在美术这方面已掌握了一定的技巧,水平越来越多高,他想继续深造,但住不了学校怎么去深造,哪个大学会要你?

山村里,天黑得格外早,太阳刚刚落下,山村里已经是黄昏的样子了,郁郁葱葱的林木蔓草都变成了青黑色,水汽从山谷里迷漫开来,使人辨不清哪里是树木,哪里是石头,除了走在山路上的行人,偶尔能看到远处有几个明星点子,那便是一个村子,再向远望去,时而掠过一束汽车的灯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高树林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他不想再这样像一个游魂一样,走村串乡张家门里出李家门里进伺候人了,这样久而久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什么出息呢?永远是个奴仆,何时才能真正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让自己的才华得到彰显呢?

这一次,他心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再也不这样东三天西两天了,他要立即回到家,和父母亲还有妻子爱珍商量这件事,所以他今天连夜要回家。

夜色里,走惯了的山路他摸黑回了家。刚吃完饭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

“我不想当油匠去做营生了。”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父亲就急着问:“那你要干什么去?还有什么好做的?”

一家人不解,大睁了眼,这几年油匠挺吃香的,走到谁家里做营生,好吃好喝还挺抬举的,还能挣个好工钱,总比种地要好的多,可树林为什么又不干了,难道是嫌钱多?

“我准备坐下来,安安静静认认真真自学几年美术,准备考美术学院,专业学上四年,肯定要比这水平高。”高树林的心忐忑不安,他知道全家人都不会同意。

话一出口,就遭到全家人的一致反对,众人都在指责他。

“你已经生下了儿子,三四岁了,那么大个大男人,坐下来自学,一点营生也不做,你不养家糊口了?坐上一年你喝西北风呀?咱这人家家底穷坐不起。”妈妈也很反对他这样做。

“那可不行,毕了业几年了,又要坐下来自学,一旦考不上咋办呀?这可不是开玩笑,一年二年三年考不上要误多少事?庄户人家刨一爪吃一嘴,停住辘轳水就干了,不是咱村五十九光棍汉,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饥呀。“

父亲绝对不同意他这样全身心静下来自学,你是个农民,种地的靠打粮食生存。

一家人七嘴八舌头,都不同意他这样做。

高树林燃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来,待全家人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他便趁机而入。

“我这自学应该说是有绝对的把握,古话说,‘十年熬个好秀才,十年学不会个好庄户人’,我不信考不上大学,他们能考上,我就能考上,他们又不是天才神童。自学不怕起步低,就怕不到底,若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我咋也用不了八十二岁吧。”

……

高树林知道,全家人一下子不会接受同意的,但经过一番再三的说服引道,没有解不开的疙瘩,终于有了转机,母亲说:“快由他去吧,那年家穷没能补习屈了他咧,好不容易他又想自学考大学,说不是真能考上,这人可说不来,咱这跟前的村子里,也有这种例子,有的人没考上,回来村里自学上二三年又考上大学了,也许树林也有这种命。”

经过母亲这么一说,全家人的想法和看法又有所改变,父亲也默默同意了,就连一直不同意的杨爱珍也欣然应诺了。她自然想起了唐朝诗人王昌龄的《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

杨爱珍每每看到高树林在美术的世界里,在艺术的天地中寻寻觅觅,每一幅作品的成功,她都是第一个读者,这些年她多么希望自己的丈夫就像自己的哥哥杨耀忠一样,上个正牌大学,好好深造几年,不知他会有多么大的发展前途呀。每次看到那么好的山水画人物画,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心里滚动着酸楚的泪水,唉,这么有人的才又被屈了,她为丈夫怀才不遇而难过。

那一次高树林画了一幅龙门黄河瀑布,让杨爱珍欣赏,杨爱珍先前大加赞赏,一个劲地地直说好,画得生动逼真,太像了,她还从来也没有见过有谁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来。她五体投地的佩服,两人兴奋之余,忽然杨爱珍一把抓起画来,撕了个粉碎,而后又团成一团扔进火炉中,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方脸上挂着眼珠那么大的泪珠,一个劲地在抽泣。

“你神经了?这是咋哩?谁惹你了?”

高树林不解,只有妻子才敢这样做,他非常理解妻子,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沉重的头。

杨爱珍的泪水你黄河水一样,滚动着。多少年来看到丈夫写画下这么好的画,她有过激动兴奋,有过思索痛苦,有过悔恨不满,有过苦闷彷徨,有这么的大才华为什么得不到重用?她的心情特别复杂,所以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才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她烧掉的不仅仅是一幅优秀的美术作品,而是烧掉了愤恨、不满、不平,烧掉了社会的丑恶;烧掉了“五大郎”开得店,烧掉了世态炎凉和世俗的不公,烧掉了一颗正义的心。

杨爱珍的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她说:“学吧,既然你有这个决心和信心,我支技你,地里的活家里的活我一个人做,你什么也不用管,专心致志学习,争取早日考上大学,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在社会上发挥你的才干。”

这是多么大的情怀和担当呀!肩负着何等的责任和义务!这是杜十娘的情怀,这是白娘子的风格,这是祝英台的情爱。

从此,高树林才真正立下了大志,专业自学美术,全身心一头钻进美术里,向美术高峰发起了总攻。


9  与世隔绝


自学谈何容易,何况对于一个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的人,那是多么艰难呀,书从何处来?

高树林先后给北京、上海、天津、西安、四川等六个大书店邮购部寄出了六封信,要求定购教材,后来北京和上海两家新华书店给他邮来了定购书单,高树林首先定购了一套大学中文系教材和美术教材,解决了没有大学课本的难题。开始自修大学语文和美术。

这就怪了,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坐下来静下身心来学习,是不是有神经病?

其实神经病他没有,他是有一种精神病,叫自学精神。他想自己高考没有上成大学,知识浅薄,一生再不学习,恐怕适应不了社会,更没有前途,在社会上难以生存,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必须抓住这几年的美好时机,自学几年,考上大学或者拿到本科文凭,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期间他也曾经打问过,要自费上美院,但人家的条件要求,要在职的教师和职工,自己没有这条件,只能靠自学。好在这三年当油匠营生,挣下几万块钱,这在村里来说,是数一数二的,相当于一个小工头,暂时还能坐下来,坐得住。

但一想到人多家少,孩子吵闹,怎么能静下心来,那么多人,乱七八糟的,他就想起了自家的责任田泥掌湾有六七垧地,但那儿兔子多,用围拦围起来,种上茴蓿养上羊,但又考虑兔子虽然进不去,但放上羊羊会乱跑,围不住,还是不行办不成。

第二种办法就是离本村二里地的庄果塔寨湾子,大姑家有个窑洞,到那里去自学吧,然而也不现实,条件有局限,大姑人老了,人家要早睡,你早休息不下,会影响人家的休息,还是不行,去不成。

高树林思来想去,很快想出了第三种办法。

本村有个老光棍汉,名叫高侯五十九,他一个人又清静,到那儿自学,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好在高侯五十九住的离自己家不远,所以他决定离开家,到那儿去一门心思的自学。

于是他很快把学习书籍资料搬进高侯五十九家,以此作为课堂,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十二点钟休息,成了铁板上钉钢钉的规矩,苦苦追求人生的真谛,寻觅学海中的珍珠。

此时,有的同行和一些熟人叫他去外面干活挣钱,他却一一谢绝,什么也不干了,只是一心自学。

还有的人叫他去赌博,那时大村小村都兴起了一股赌博风,特别是赶集过会唱戏,总有人在不断的叫他。他更是立即拒绝。

还有人叫他去看戏喝酒,他总是用没有时间顾不上而推辞了。

如此执着而又近乎神经的自学,不免招来非议,各种流言非语纷纷而来。

“这个高树林,快成范进了,二十八九岁的人了,像个三岁小孩,那么幼稚可笑,你能考上个大学?”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么大的人了,东也自学,西也函授,还想成龙变虎?他能函授毕了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别以为会胡求画几幅画就了不起了,比他画得好的人太多了,他算老几,养家糊口的才坐下来从新做人,这家伙准会神经的。”

各种各样的说法太多了,让高树林无所适从,就像十二级台风一样,吹得他东倒西歪,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作支撑,早就被卷走了。

高树林被如此的闲言碎语包围着,凭借自己的毅力,坚信自己追求的目标,把握住自己人生的方向,任凭风浪急,稳坐钓鱼台。此刻让他想起了郑板桥的《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自己不也像一棵生长在石岩逢里的竹子,正正直直地生长,壮志凌云气冲霄汉。

每天依然还是六点钟起床,上午大学中文,下午大学美术,专攻国画、山水画。

夜很深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露出忽明忽暗的脸庞,快步走进高树林和高侯五十九住的这个窑洞,山村的夜死一般的宁静。

高侯五十九从梦中醒来,看到如还学习的高树林问:“树林几点钟了?”

“一点多了。”

“那你还不睡?明天早上六点钟还要起床。”

“这就睡。”

这样的催促高侯五十九不知多少次了,高树林学起来常常忘了时间,好在有高侯五十九的提醒,要不他还不知会学到几时。

“嘀铃铃……”

一阵马蹄表的闹钟又把高侯五十九惊醒,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高树林正在起床,穿好衣服,又爬在桌子边学习,他不想打扰高树林,合上双眼又进入了梦乡,太阳又很快爬在高树林的脸上,抚摸他那清瘦蜡黄的面孔,高树林觉得太阳就像一个美丽的少女的一双绵软温柔细腻的小手,让他脸上直发痒痒的,太阳啊,我美丽的天使,你何时才能走进我的心里,让我的心灵闪光?

快早上八点钟了,每天这个时候高树林准时回家吃饭,他起身走出了门。

几步就跨进了自家的门槛,一碗热腾腾的饭,三口大两口小狼吞虎咽地下了肚,此刻儿子子杰在炕嗷嗷待哺,一个劲地哭着,高树林看了一眼可爱的小宝宝,没有去抱儿子,而是径直从门外走去,他不想多耽误一分钟。

杨爱珍望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喊道:“你不能抱一下孩子,我实在顾不上,孩子哭成那样,再忙也不在这点时间上吧。”

高树林像没有听见,直直地走了。


作者简介: 张荣恒,笔名张大作,当代作家、诗人,剧作家。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作家签约作家。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八部长篇作品。先后出版全国劳模三部曲长篇报告文学,《全国造林英雄张候拉》,《黄河魂》,《沙海绿魂牛玉琴》等,其处女作、代表作《张候拉》荣获首届梁希林业图书一等奖,首届梁希林业文学艺术奖,另一报告文学《绿龙腾飞偏头关》同时获得首届梁希林业文学艺奖。平凡人三部曲长篇报告文学《当代保尔张茂成》,《热血医魂》,《黄河骄子》,《张荣恒文选,民族魂》,三十六集长篇电视连续剧《疯狂树圣》及各类作品二百多万字。各类体裁诗歌一百余首。其代表作《沁园春  雨》,《沁园春 黄河》,《沁园春 虎》,《沁园春 汨罗江》,《沁园春 长征颂》,《沁园春 韶山毛泽东故居》,《沁园春 贺长征胜利八十周年》,《北京,你这座古城》,《东方之星组诗》,《回家吧,过年!》,《人生三部曲》,《故乡情三部曲》,《黄土地三曲》,《神奇陕北三部曲》,《永远的黄土魂》,《月亮最圆韶山神土最灵》,长篇抒情诗《梁家河颂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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