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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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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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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腊梅

巴掌大的院子,他要种菜,我要养花,这不矛盾。月季我曾扦插过几十根,最后没有一根能成活下来。蔬菜他长了一茌又一茬,种什么就收获什么。

坛坛罐罐的猫儿脸,苜蓿,长满刺钉的月季。是他骑着三轮车集场卖菜时带回来的。两棵无花果树是我在城里的阳台上扦插成活后移到老家这边的,橘子树和栀子花树也是我从花木场购买的,之前还有石榴,秋菊。石榴因为长势好,树冠挡了母亲晒衣服的阳光,被她连根伐除。秋菊因为不善管理,花朵逐年缩水,仅有铜钱大,像前几年的阳光玫瑰沦为庸常,远不如当初的承诺,碗口一般大。加上挤兑了他伺弄蔬菜的地盘,故被他连根拔尽。所以整个院子里的花木也就那棵腊梅才是我们一起种下的。

所谓一起栽种,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一起挖坑,一起把株苗放到坑里,一起培土,施肥浇水。所有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完成,我连一个旁观者都算不上。之前曾在另一个院子里生长了几年,后来分家别过搬到这边,那株腊梅也就被一同移过来,这也是他唯一移过来的花木。

二十岁那年,刚刚辍学在家,无所事事,小剂量的迷茫。第一次随他出去卖蒜,为了能卖上价钱,他要去更远的地方。那时出行只能靠船,全程双桨一个人划。从澛汀河到通扬河,麾丁河,古大运河,邵伯湖,其间划过多少条河,拐过多少道湾,穿过多少座闸桥记不清了,总之人歇桨不能歇,否则压在舱里的大蒜会被捂黄,变质。

一路上烟村水泊,桃红柳青。听他口若悬河讲各地的风土人情,经济状况,消费特点,俨然一方了解民情的长官。比如真武的油田,樊川的工厂,丁沟的酒坊等。一路划下来虽然很累,并不觉得有多苦。可能我还不是一个真正的船夫吧,充其量只是来作伴的,短时间替换他吃个饭,抽支烟,让他休息一下。至于将八桥作为优先考虑的地方,正由于八桥的副业发展很好,尤其花木业远近闻名,生活水平远超周边。不足之处,行程远,需要两个青壮劳力昼夜不停地赶,才能确保到达目的地后蔬菜仍然新鲜。大概两个白天一个黑夜的时长,在我们都精疲力尽的时候,总算扺达行程的终点——八桥。或许正由于那一次出行,长时间的交流。让我多少秉承了他的某些特性。

停船罢辑,抛锚系桩,搁好长木跳板。马不解鞍立即寻得一座桥头,摆摊开卖。第一次吆喝比较青涩,放不开,好歹有他一旁助阵,老司机。很快就卖出一单。到手的钱才能算钱,不要纠结一城一池的得失,反正都是力气长的,力气用掉还会再有。第一捆大蒜卖来的钱,立马被我拿去向隔壁摊位买了一株腊梅树苗,反正都是力气长的。七十几公分的样子,上面还有几朵黄色的花苞呢,宛若金色的豆子,有点像小沙弥,馨香欲罢不能。从那时始,这株梅花就一直伴随着我们。

三十七年过去了,每逢梅花盛开,从初冬豌豆大的花苞开始,到旧历年前透明的花瓣完全打开,整个院子都会被一种浓烈的芳香笼罩,包裹。虽然不能吸引蝴蝶纷飞,蜜蜂萦舞,却能诱惑路人前来驻足,观赏。那种琥珀色的花朵簇拥在枝蔓上,无疑给凛冽的寒冬带来一道明亮的色彩,一股暖流。此时他也会跟赏花的人说起这段陈年旧事,仿佛要告诉所有人,这是我们一起栽下的。

即便高大的树冠已经将整个院子里的阳光遮去大半,一侧的枝蔓已经影响到母亲往河边的码头去淘洗,也没有谁觉得这棵腊梅应该被砍掉。宁可将碍事的一侧不停地修剪,整理。至于另一侧,任由它旁逸斜出,恣意疯长,能不干预尽量不干预。

又是一年春天,野径俱是灼灼的芳华。猫儿脸和苜蓿还在花盆里沉睡,月季,无花果和栀子花尚没有在修剪后的枝干上吐出新芽。唯有它清风明月,形单影只,以一己之力对抗这春天的沸腾。

当我再次出现在面前,枝头上的花朵已经全部凋落,像一桶奶油爆米花撒在地上。疏朗的虬枝写满阳光的经文,只有一只小红灯笼仍挂在上面。

腊梅凋零的方式也与众不同,就算落到地上还能保持盛开的造型,透明的花瓣仍合成一个团,仿佛一个人就算死了也要死得有尊严。春梅的凋谢则是另一种形象,一个瓣一个瓣的往下飘,簌簌的,所谓落英缤纷正是这种写照。落在地上的花瓣血淋淋的,分明是春天剥下来的鳞甲。

而斯人已逝,这一地的花朵只能被腿脚不便的母亲来来往往地打扫了。每次回去她都跟我说起这一地的梅花,让她又扫了一簸箕。

此后每夜,那个人再也不用靠在床头睡觉了,十七年前那次手术让他只能坐着睡觉。也不会在聆听梅花吐芳的浅梦中被纷飞的大雪惊醒,起床为另一个呻吟的人端茶递药。

此后冬至,不会有人备好一桌饭菜在等我们回来祭祀时,早已用一把剪刀剪下数枝梅花插入一口瓶中。抱瓶的人侧着身子扬长而去,而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此后除夕,不再有人立于树下,看着我新桃换旧符,替我端祥桃符正与不正?也不再有人打马归来站在树前,默默地看着那个人在院前的菜地里采摘苋菜,马兰头和茼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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