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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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音播出一张很久前的老照片。斑驳的画面是:"破陋的农村巷道，一个满脸慌乱，上穿肩头打块补钉的旧式小褂，衣扣全开，露着光秃秃的小肚子,下着过膝短裤，赤着双脚，迎面跑来，似要跃出画面的农村少年。身后是高举笤帚疙瘩，身穿老式大褂，追打小孩的年青母亲"。照片下方的文字是:"这个孩子，现在也是60岁以上的老人了……"。或许，画面有月芽悬空，乌惊匝树之功，让一代人久远的记忆，呼之欲出。因此，点击率极高。谁没有挥之不去的童年？无论它是残缺的，完整的，清哳的，模糊的，欢乐的，伤痕的，全都难以剪断。反倒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清哳。我也一样，在深深地叹息中，类似儿时"几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吃一颗淌着甜汁，昋糯的水密桃"，或"几个人兴冲冲地顺着知了残壳的裂缝，吵闹着用手轻轻掰开，让挣扎的它顺利出壳，一飞冲天，在树梢唧唧高唱"，以及"自已与另一孩子对打，你上我下，我上你下，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多种记忆，像潮水般一浪一浪汹涌而出。然而，反复出现最多的，是这二三事:
第一件事:诱擒"小洋人"。这个"小洋人"是一种昆虫，到现在我也没弄清它是虫类的哪个科别，也不知道那个见过的虫子能叫"小洋人"。或者说就没见过，更谈不上它有几分与人相似了。
知道"小洋人"，是王成告诉我们的。这个王成，不是电影《英雄儿女》的那个王成。那个王成，至今是我们尊重的英雄。而这个王成，是我们几个"小喽啰"的头。小孩子的"头"，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用成年人的思维，归纳一下，主要需这几个"硬条件":一是"拳脚上有几下子"。能够保护小兄弟不受别的孩子欺负、霸凌。一般讲，当头的，年龄都比小兄弟大一些。二是学识见识常识知道多。能讲许多有趣的事，主导鲜见的玩闹，让小兄弟们佩服的一塌糊涂。三是身藏小钱，"仗义疏财"。常能给小兄弟分几粒花生，甜枣什么的零嘴。四是本人愿带几个小伙伴一起玩。王成当时是小学四年级学生，高我两个年级。口才好，熟人多，常笑眯眯的，对小兄弟们很好，所以我们拥护他当头，愿"称臣"跟着他混。王成说"小洋人"的时候，是那年暑假。他率我们去城西的小河玩水。他先脱的一丝不掛，跳入水里。我们也脱的一丝不掛，先后跳入水中。玩了一会儿，他爬上岸，往岸边炽热的沙地一躺，我们几个小喽啰就跟着他上岸，在他身旁一边三个，一边两个躺下，一齐看着很蓝很蓝地天，很白很白的云，静静听他侃国家的游泳比赛，很是入迷。他正说的起劲，象发现了什么，忽地一转身，爬在沙上，轻轻招招手，示意"打枪的不要"，悄悄地靠近他。我们几人就蹑手蹑脚地爬了过去，头靠头听他"下达指示"。他压低声音说:"见过小洋人没有？有头有胳膊有腿，像人，很好玩"！也不知是理解水平低，或是我顺着他的思路，不自觉地错误想象，夸大歪曲了他的表述。人家王成说的，也许不是哪个意思，而在我脑海里，偏偏把"小洋人"具像成:"头戴高桶礼帽，架着金丝眼镜，身穿燕尾服，手拿弯把黑伞，脚蹬乌黑铮亮皮鞋，约一寸高低，电影里资产阶级的形象"。一时兴趣大增，瞪大眼用手推推他的胳膊，催他快讲。王成眼珠滴溜一转，再次压低声音说:"要见小洋人，这里就有"！说完，象怕似惊了什么的，慢慢爬起身，往前轻爬几步，在不远处长有狗尾巴草的地方，拔了根带寸把长，毛茸茸头的狗尾巴草，用嘴衔着草茎，像猫一样轻轻爬了回来说:"不要响动，别惊了小洋人"。然后，把毛茸茸的草头含在口内，用唾沫浸湿，从口中拿出，在沙地上转了几圈，让草头沾满干沙。接着，用草茎根轻轻挑开地面一个直经小孩大姆指粗的盖子，一个黑洞现出。能看出，这个圆圆的盖子常活动。因为没揭盖子前，它有一圈圆圆的痕迹。打开盖子，王成双手在洞口两边分别着地，一边用两手同时"叭！叭！"拍地，一边慢慢有节奏地念:"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尔后，把毛茸茸的草头伸进洞内。再拍几下地的同时，继续念"芝麻开门"！念完，便往出抜一点儿草头。反复拍、念，再拔一点草头。直至草头全部拔出后，他拍、念的速度加快，还一边拍念，一边把头伸向洞口看。我们几人也好奇地伸头看。他突然一生气说:"就怪你们！看啥？让小洋人发现了！今天再怎么，它也不上当了。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这个以后再说，一转眼就过了五十多年。记得没过多久，我曾问过他几次，他总是说:"以后"。现在想，小王成当时就是玩个乐子，逗逗小朋友罢了。
第二件事:马蜂窝捅不得。因为年龄小，承受不了被马蜂蜇的剧疼，所以才铭心刻骨的牢记。那是七岁多的事。那个年龄，谁不是胆比天大，淘气地人畜不安？张家的孩子和李家的孩子打架了，两家大人不免要生些闲气。安静打盹的小猫，感到这些神兽逼近，立马双目瞪圆，慌恐扫一眼，一甩尾巴，"嗖"地溜了。逮个蛐蛐，拿筛子设局，扣个小鸟，更是各三差五的常事。惹鸡惹猪惹狗，就是惹大人晚上吓孩子的老虎也不怕！
记不清是哪一天，天气正热。我和几个孩子在玩包子(用旧纸叠的方块称"包子"。一方的包子安放好，另一方手执包子用力摔下。通过摔下时煽起的风，若将原安放在地上的包子，煽翻到另一个面算赢)，大一点的孩子王不经意看到，窗户上沿的角落，生了个成人拇指大的马蜂窝。一两只马蜂"嗡嗡"叫着，在蜂窝上忙碌。孩子王用衣袖一抹鼻涕，高兴地说:"吃过蜂蜜没？黄黄的，稠稠的，吃到嘴里凉甜凉甜"。说完，他抿了抿嘴，"吧唧"了一下嘴。我们也馋得抿抿嘴，"吧唧"一下嘴。那时，生活困苦，家家吃不饱饭，穿补钉衣服是常态。小孩子根本没见过、吃过蜂密。听说蜂蜜凉甜凉甜，小肚子似乎"咕噜咕噜"直响，蜂蜜的诱惑感更加强烈。孩子王要我们几人，抱他腿，扶他屁股，帮他站上窗台。大家就十分积极地配合。他站在窗台上，靠近蜂窝，细看了一会儿。下来说:"还不行，等长大了，我们捅下来剥蜂蜜吃"。我们几个也吵闹着，要上去看看。好象看了，就有吃了蜂密的满足。一 一上去看后，都有了盼蜂窝长大的迫切心劲。
蜂蜜的诱惑真强。哪一时期，盼吃蜂蜜，是孩子们心中的亮丽风景线。看蜂窝长，是每天的必修过程。几个孩子把这个孩子扶到窗台上看看，再把另一个孩子架上去瞧瞧，直至每个人都近距离看了一遍。这个从窗台下来说:"呀！又多了几个蜂窝眼"。那个看完说:"蜂窝上有了深黄色的糖浆"。孩子王总结说:"再等等，长大了蜂密多"。那段时间，我们与蜂窝共同成长！
终于，蜂窝大如成人拳头，群蜂"嗡嗡"飞舞。站在窗台下，也能看到，蜂窝多眼内的深黄色浓浓蜂蜜。孩子王先用舌头㖭了㖭嘴唇说:"天快黑时再捅，蜂就看不清人，以防蜂蜇。"说不怕，大家实际上还是有些怕。都耐着性子，等黄昏到来。
捅蜂窝的具体时间与过程清哳如昨。具体时间，大概是夏季的晚八点多，看人看物已不太清楚。孩子王让我们几个小的，站到距窗台五~六米远的地方，以防万一。他和另一孩子拿着一根长约三米多长的竹竿，猛地一捅，蜂窝落地。大家都忘了害怕，全都小跑着围了上去。"哇"！一个孩子大声哭了起来。又一个蹲下身，双手抱头惨叫。接着，有的捂着肩头，哭着往家里跑，有的摸着头躺在地上嚎啕。一时如鸟兽散，全都用最大哭声表达痛苦。大概我是被蜂蜇较晚的其中一个，看到蹲下哭的，躺下哭的，跑的哭的，还不知深浅地大笑。指这个，指那个，拍着手看热闹。忽地一下，我头上像被针狠扎了一下，人就发木。紧跟着又是一下，头疼的像要炸裂。我想起了二哥的话:"爬到地上，越低蜂越看不见"。我就赶忙爬在地上，谁知胳膊上又是一下。我直接脸和四肢全部紧贴地面，在大声哭泣中，又被蜇了一下。马蜂总算饶了我，但疼如钻心，浑身颤抖。
捅马峰窝是人生的第一个教训！在以后的成长中，一些事没明白，吃了亏才觉醒。知道了那些事事要自保；那些事要谦让；那些事事回避；那些事躲不开，正确的方法应直面应对，越躲越吃亏。当不知老虎厉害的牛犊，经过岁月的碰撞，蜕变成没脾气，大度，宽容，两眼昏花的老绵羊时，人生的真谛才真正叁透，太晚了……。
第三件事:做纸模型飞机。这是我少年时最满意、最具荣誉感和最值得回忆的事。做的纸模型飞机，有水平机翼，有机身，有方向舵和升降舵:一架直飞，从篮球架的这头，最远可滑翔至另一篮球架才落地；另一架旋飞，最高可过二楼，转两三圈才着陆。那年我十岁，上小学三年级。那时的干部们都年轻，大概童心未泯，许多长辈也和我一起玩这几架纸模型飞机。曾也得到机关大院的领导，几十年后任省级领导的肯定与支持。他和许多长辈一样，做人好，做官正，永远值得我尊重。
记得仍是那年的暑假，我和六年级的学兄，后来进步的不错，官至省城市级部门主要领导职位，退休的保平，坐在县城内最大的书店橱窗前，一起分吃一牙西瓜，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我猛然看到，书店橱窗内的最下层，陈列着一本名为《纸模型飞机》的书。感觉十分好奇，就求他问问书店的叔叔，书的售价。因为，我当时还没有与大人主动对话的胆量。他老炼，很快通过售货员叔叔知道了书价。我非常清楚的记得:书价是两毛六分钱。当时物价便宜，5分钱买花生，就能买两大把，够俩三个小孩消停地吃很长时间。二毛六分钱，对小孩子来说，是很大一笔钱。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心买这本书。当时，俩人的钱凑在一起，仅区区6分钱。我俩商定，我出钱，他明天陪我来买。
在家里，我从仅有我知道的地方，找出了装私钱的，那个曾用以装葡萄糖注射液安瓿的旧药合，手攥年初得到，现花的仅余4角钱的压岁钱，纠结了许久，筹划了许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买哪书。
在保平兄的帮助下，买到了书，他还向熟悉的店员，要了几大张打包、捆书用的包装纸。我们就以这既厚又硬的包装纸为材料，开始试做模型飞机。
客观的说，那时的孩子，根本不能与今天的同龄孩子比。原因是，获取知识的渠道十分单一、狭窄，除了课本，就是大人的言传身教。因此，在试做中，受知识局限，遇到了诸多的不懂，不知。比如，书上许多字还不认识，许多叙述看不懂意思。又比如，书上让"以水平翼的三分之一处为支点，测模型的重心是否平衡"。这个三分之一是什么意思？样板的虚线是机翼的折痕？还是需剪去的等等，保平兄看不懂，我更看不明白！俩人又画又剪又装，不说放飞，就是组装都不能成型。他烦了，不愿再合作，我只好自已一个人在家反复试做。父亲见我十多天，一直坐在桌上一片片乱纸的旁边，又画又剪，就手摇蒲扇过来看，指出"模板虚线要保留，实线应剪去；示范机翼三分之一的位置在哪；讲水平机翼副翼、方向舵副翼、升降舵副翼是那部分和作用。在父亲帮助下，总算弄清了原理与剪裁要领。
后来，又一个人反复调整、组装，一一解决放飞时，模型飞机要么倒栽像石块堕地，要么侧着身下滑，要么飞不高飞不远等许多问题。蒼天不负，我的纸模型飞终于腾空而上，傲游空中。
通过做纸模型飞机，我形成了凡事坚持的性格。尽管人生事事艰难，但坚持了，或许就会有你要的结果。随着年龄增大，阅历扩展，知道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更能深刻理解其中涵意。这或许才是我年少时的最大收获。
这三件琐事和童年的一切远去了……。偶而回忆，以让孩提时的生活，不要象秋天荒漠的兔子尾巴，飞快离去。这不正是老年心态，保持年轻的一部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