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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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验，通过实践来认识周围的事物。”这是《现代汉语词典》给它的注解。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看到或听到××演员或××作家到××地方去体验生活去了。说实在的，我一向对此持怀疑态度。偶尔体验一下“陌生的环境，或是某种感觉”，我觉得还是可以凑合的。但是，生活，则是无法体验的——笔者认为，你眼下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那就是什么样的生活，别人的生活，你咋体验？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这么个生活场景。一位大牌演员，他（她）马上要扮演一个死囚，于是，经有关部门批准后，演员来到监牢“体验生活”——与杀人犯促膝谈心，甚至与其同吃同住。但是你想呀，演员灵魂深处的思想，与死囚的心理活动能是一样的吗？说有天壤之别，或许都不为过吧。
啃着又冷又黑又硬的馒头，死囚在想：要是能多发一个就好了，死了也不能做个饿鬼呀。演员也许这样想：唉，就吃这东西呀，恐怕连我家的狗饿急了都不会理它的，等明天“出去”，得赶紧补补身子；面对散发出浓烈嗖臭味的牢房气息，死囚在想：要是不被判处死刑，我宁愿在这里待到老死；大腕演员或许这样想：天哪！这也是人住的地方？！求上帝保佑我尽快入睡吧，并做个好梦，到家里或是回宾馆后，我要好好地泡个热水澡，躺到大床上睡它个昏天暗地！假如说，这种“体验”是表演前不可或缺、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的话，那么，在中外无数影视作品中，我们多少次看到稚气天真的少儿，甚至是咿呀学语的婴孩，还有那么多活泼可爱的小动物，他（它）们并没有“体验”过什么生活呀，或干脆点说，他（它）们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体验生活”，但是，请你看看他（它）们的表演吧——那种神态，那种逼真，那种自然，真是绝了（当然，我们不排除导演或摄像等人员在背后所付出的辛劳），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这又如何来解释？
既然前面说到作家，笔者脑海里马上就掠过苏童的影像。有人说过要成为作家的三个必要条件：细致的观察能力、丰富的想象能力、娴熟的描绘能力。在我看来，苏童的想象能力远非一般的作家所能匹敌。他的那些“枫杨树”“香椿树”系列小说，虽然不乏过去生活的零星感受，但更多的还是想象与灵性激活的结果。在《1934年的逃亡》《我的帝王生涯》中，苏童解析中国历史的热情，尤其是在创作上的想象能力，可谓达到空前的地步。特别是《妻妾成群》，他怎么会有那样的“生活体验”？但是，他用近乎“体验性”写实的白描方式，把它给写出来了，而且是写活了。
还有柳青。当年为写作《创业史》，举家搬迁到长安县落户。这一住，就是13年啊！作家真正地与当地农民血脉相依，打成一片，融为一体，这样才能“同悲苦，共欢乐”，最终创作出一部伟大的传世之作。
再举一个例子——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先让我们来简单回顾一下她的成长历程吧。1975年夏，城里的女孩铁凝从河北保定第11中学毕业，她放弃参军、留城的机会，立志到农村当农民。据说这件事当时在保定还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呢。8月天的正午，她仍在棉花垄里劳动，晒得脸上层层爆皮。她推碾子磨面，扶犁耕地，车水浇麦，拔草锄地，忍受蚊叮虫咬；冬天，砸冰窖取水，耳朵、手、脚到处都是冻疮。当地农村女友为她过18岁生日，把麦秸杆编成的“戒指”套上铁凝的手指时，发现她的双手手指上竟有12个血泡…… 四年的农村艰难生活，使铁凝迅速成熟起来。
在此期间，她写了50多万字的日记，真切感受到生活在底层的人们的心律和历史变迁的沉重步履，积累了有血有肉的人生中的宝贵素材。她在关注别人命运的同时，对自己的内心修养也是一种有效的积累和提炼，增强了思维的厚度和深度。可是，铁凝并没有把这段艰苦的日子理解为“体验生活”，用她自己的话说“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据说，她很感激当年的那段农村生活。是的，广大读者从她的作品《哦，香雪》、《笨花》、《棉花垛》、《青草垛》、《孕妇和牛》、《对面》……中由此可见一斑。
四年的时光呀，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绝不是走马观花式的对完全陌生生活的肤浅感受，而是将自己真正置身其中，直至成为密不可分的一分子。试问：现如今的影视明星们，还会有人为了饰演好剧中的某个角色，肯花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时间去“体验生活”吗？大傻瓜才那么做呢——趁着年轻貌美或年富力强，趁着还没“过气”，抓紧多演几个角色，多“走穴”，多代言大牌产品，赚取大把大把的钞票，这才是正经事。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时常能听到这样一些话——饱汉不知饿汉饥；劝人心肠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什么道理？说穿了，你根本就是个局外人！你无法真正明了当事人心中的那种焦躁、惊悚、忧虑、悲恸……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即便是同一个人、同一桩事，也会受到当事人所处不同的气候环境、社会地位、经济状况、思想意识、心情好坏等多种因素影响，而可能会随时改变对某些人、事、物的看法，甚至产生截然相反的感受或观点。
生活，本是一望无际、变幻莫测的大海，而“体验”，不过是赤脚走过潺潺的小溪，一如蜻蜓点水。你不会因此而大喜大悲，亦不会因此而大彻大悟；生活，就是实实在在地攀登珠峰，而“体验”，不过是躺在温室里充当读者或观众——你，怎么能真切地感受到冰天雪地里极其残酷的恶劣气候条件，因高原缺氧而引起的那种剧烈生理反应乃至随时可能遭遇要人命的雪崩？！如果非要说这一层意思的话，笔者建议不妨借用铁凝的说法“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再或者是“暂时换了一种生活环境”。如此而已。
在真实、严峻甚至是残酷的现实生活中，演员就是演员，死囚就是死囚；富豪就是富豪，穷光蛋就是穷光蛋……他们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眼下打算及长远规划，彼此无交集，风马牛不相及。
正因为因此，我说，生活，是“体验”不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