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一个人把呼吸调整到最缓和的状态,看太阳,看月亮,看星星,看云,看身边的荒草丛生,一片荒芜。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在诸多荒乱的杂草绣满的院落也会有一滴粉色点缀在中央。在这满眼深浅不一的绿色中,那脱俗的粉色多少有点孤寂,我是这样想的,但我已然将它视为我不孤单的理由,原因就是我也像它一样被困在一片荒芜之中,那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索性它成了我名义上的朋友,但这一点那朵粉色的开在杂草深处的月季全然不知。我也不知它若知道,是否会同意,我擅作主张成为她的朋友,但是无所谓,人总要在孤独中找一些依托,以显得生命没有那么单调。
在荒草丛生的院落,我多呆一秒都难以忍受,但是我又不得不呆在这里,我把这理解为宿命。但是它开了,我心里五味杂陈,意外、惊喜、震撼、敬佩、同情,一时之间愣在原地远远地盯着它发呆。也许它这么久久的才开花是因为周遭杂草的排挤,也许它去年也开了,只是被过腰的杂草掩埋,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而去年冬天的一场野火,正为它可以被我所知提供了条件,我想我和这花必然有许多相同之处。尽管我没有她好看,她站在寂寞的绿色中显得格外的精神。
她是怎样的隐忍,又是怎样的默默无闻,她在被我发现之前经受了怎样的排挤。一天黄昏,我出于无聊推门出去,长腿的花蚊子在耳畔乱作一团,晚霞舔舐着西边的地平线,树影投在白墙上,轮廓镶了金边,缝隙中漏下的丝缕碎阳光盘踞在黑色的影里,使这晚霞不失瞬间的完美。那一株珍贵的粉色月季,孤然开在院落,晚霞也赠与了她一件轻薄的缕衣,为她涂上了浅淡珠光。黄昏的美的馈赠虽然华美但是短暂,总能勾起我心头的回忆。
回忆,总是苦涩中夹杂着清甜,让人无可奈何,又欲罢不能。有时我会害怕回忆,因为太苦,陷进去就好像抱头蹲在装满自己眼泪的水缸里,明显的知道苦涩,却找不到出路。但是又舍不得忘记,因为回忆里似乎也开了这样一朵粉色的月季,就开在夕阳里,虽然短暂但是美丽。
我想遇见她以前我和她一样孤独,和这粉色的月季一样格格不入。
时光总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人世间的一切渐渐老去,可是它没有办法阻止记忆在她生根的地方疯长。那是一段荒谬而令人难以置信的回忆。一个冬天的早晨,白雪下了一夜,乡间的村落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还在飞,吱呀一声,忽然一扇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主人公仝意只披着那件外婆给的小棉袄,从门缝里探出小脑袋。果然她心里所想的男生边阳和往常一样从家门口路过,可是她并没有出去,只是在门缝里偷偷地看着,她知道他要赶好长一段路去上学,她有一天也会和他一样冒着这样的大雪去上学。
她经常看见他,他和村里那帮大孩子是好朋友,她经常跟在那群孩子后面玩,但是他不认识她,她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一次和他们出去爬山的时候,所有的大孩子都跑走了,她被困在一个很陡的地方,上不去,下不来,她抓住一根很细的草想要借力上去,可小草连根被拔了出来,但是她胆小不敢开口喊,就站在那个不上不下的地方扒着土挣扎着想要上去,土松了她一次又一次掉下来,这时面前出现了一只大手,是边阳他伸出手:“我拉你上来”。仝意: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伸出两只沾满泥巴的小手放在面前:“我的手上有土。”边阳面无表情:“快上来”。她只好把手放进他的手里,这是她第一次拉男孩子得手,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掌温,他把她拉上去,来不及等她说一句谢谢,转身就走。
她不知道是那群大孩子是故意把她放在那里的,而边阳也只是不忍心,所以才返回来把她拉上去。但是她还是不敢跟他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喜欢这他,他也不知道。她知道他常和那群大孩子一起,她就去和那群大孩子一起玩,一天她跟在他们后面去抓蝉,走进一个很窄的胡同,他们脚踩在两边房屋砌的底砖上,她也学着他们,但是她小,她上不去,他们一个个都站在高处,他们要求她也上来,她说:我腿太短了,上不去。大一点的堂哥:“上不来,就从下面钻过去。”她不同意但是她着急,他们把她围在中间,他们在高处走来走去,她站在原地不动弹,还有一个人站在下面,是她的小堂哥,一个大孩子见状:“三仔,快上来。”三仔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快”,三仔也学着他们站在高处。他们站在高处一边笑一边嘲笑。
那些大孩子里面有三个是她的堂哥,还有一个是堂哥的朋友,但不是边阳。从那以后,她很少见边阳和他们一起。她也不和他们一起。从那以后,她也很少见到边阳。她时常想边阳,想边阳带她走,她知道这不可能,她只能默默的想着。她想抱抱他,想对他说心里话,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她想和她在一起。就像爸爸和妈妈在一起一样。
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她一直注视着边阳背影消失的地方,过了一会,妈妈走过来:“好娃,你立在这儿不冻人吗?”她猛地回过头,意识到冷,她的手已经冻红,红的僵硬,她赶紧把手放进妈妈怀里。妈妈关上门随手抱起她,坐在沙发上,给她穿衣服,妈妈脱下她身上穿的那件兔子线裤,给她换了一条保暖的,她在妈妈手里像一件未织完的毛衣,任由妈妈摆布,妈妈在她冻青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冻成这样还站在门口,冻死算了。”嘴上这样说,手上却在给她穿衣服。
天色朦朦胧胧,下着小雨,仝意站在边阳家房后的一个陡坡上,四下里空无一人,天空下起了小雨,她慌乱中一脚踩空掉下去,坠落到边阳的怀里,他们手拉手在细雨中奔跑,一直跑到天边出现了夕阳,边阳站在一个不知名的树下,仝意回家收拾了自己的衣服,还有偷偷攒的几块钱。一路跑着来到边阳身边,他们走向了夕阳深处,坐在高高的上岗上,只有两个瘦小的影子印在迷蒙的黄昏里。:“仝意,起床,该上学了。”这是她做的梦。她已经7岁了,第一次梦见边阳,她不敢告诉妈妈。边阳应该初中毕业了,从那以后她只是接二连三的梦见边阳,却再也没有见过了,她时常站在门口,向路的两头张望,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一张是期待的面孔。后来他渐渐地消失在她的梦中,她虽然记得他但她也忘了他。
她来到了城里上学,老师们说着一口纯正的方言,她虽然没有接触过但都能听懂,只有极个别听不懂,也很快就学会了,她说不出来他们的方言,所以她不说话,也没有朋友,渐渐地身边的同学都过来嘲笑她,给她取绰号,跟在身后说悄悄话。她开始变得内向,不跟跟别人说话,上课就盯着窗外发呆,下课也盯着窗外发呆。
因为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男生,他叫夜凡,他笑起来很好看,她总是假装盯着窗外,盯着盯着,就真盯着窗外看,他总能考第一名,身边还有很多好朋友,他们总在一起玩的很开心,她也开心,连着三年他们都在一个班,五年级他成了她的小组长,仝意愁眉苦脸不交作业,夜凡就在她的身边坐下给她讲题,他讲题时她就明目张胆的看着他发呆。“这道题会了没”,她内心慌张但是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仝意冲着他点了点头:“懂了”。她喜欢背古诗,每次小组长查背她总是第一个背过,渐渐地,这个叫作夜凡的人也出现在她的梦里。仝意喜欢他,但是她不敢告诉他。时光匆匆,对美好的光阴从不手下留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她的梦里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多年以后,她变的开朗起来,但是依旧自卑,她来到一所没有人认识的高中,一个皮肤白皙流着长发的女孩向她走过来:“你好呀,你在那个宿舍?”她答道:“501”。“哈哈,我们住隔壁呢,你叫什么名子?”“仝意。”“好名字,我叫姜辰你可以叫我辰辰,以后多多关照。我去找我的室友了。”“好的。”仝意站在原地心里想着:这个女孩主动找我说话,我并不讨厌她,反而很喜欢她,我是不是可以像她一样鼓起勇气和陌生人说话,是的仝意,你可以的。
人群中她看到一个身材巨大的女同学,她鼓起勇气,走到这个女孩旁边,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同学,你在哪个宿舍?”那女孩似乎没有听见:“你说什么”仝意她提高嗓音:“你在那个宿舍?”胖女孩笑着说:“501,你呢?”“我也在501”:“哈哈,真巧,我们居然在一个宿舍,以后就是室友了,一起呗。”“好嘞”
仝意在心中窃喜:我找到朋友了,哈哈原来他们都这么好,要是我早一点和别人说话,就可以早一点发现了,哈哈,不过没关系,现在也不晚。
虽然交了好朋友,可是多年以来由于被孤立,被嘲笑,压抑在仝意心头的情绪却从未消解。她一开始还像正常人一样,和她的朋友们形影不离,一周以后,胖女孩找到她::“我要搬出去住了,以后就不在宿舍了,我们还是好朋友。”仝意:“好的,那我以后下午就不回寝室了。”“哈哈,可以”。
这天中午楼道里传来楼管的声音:“同学们,一楼来水了,大家快去接水。”楼道里乱成一片,有拿桶的有端盆的,有往回冲的,有扯着嗓子喊的。大家伙听说一楼有水都往下冲。仝意寝室的一个女孩因为自己的水桶太大,而人又长得瘦小,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决定搬出去住。下午他们三个坐在教室。那女孩说:“仝意我也要出去住了。”胖女孩笑着:“可以啊,那以后我们上学时一起呗。哈哈同志。”说着站起身来诚意的深处右手。那女孩随即笑着站起来去迎接胖女孩伸过来的橄榄枝:“哈哈,达成共识。”很快,二人又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在座位上做好。胖女孩:“仝意,我们都走了以后宿舍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要不也搬出来,和我们一起。”仝意找了个托词:“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吧。”“好的”“好的”。说着心想: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出去住可是,我家里条件不允许,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也不忍心伸手向爸妈要钱。哎,算了这就是宿命。
一段时间以后,她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每天坐在教室角落,盯着窗外,流泪,想死,短短的一周我想过了很多种离开世界的方法,但都停留在了仝意的脑海中,直到有一天,仝意交了新朋友,她们每天笑,她也跟着每天笑,她们一起唱歌,一起吃饭,一起去操场散步一起看月亮,这似乎成了开在仝意孤独世界里那一抹粉色的月季。
时间从来静止不动,任由世间万物在里面肆意疯长,回忆酝酿着就变成了怀念,谁的酒杯可以碰撞出思念破碎的声音,站在所谓的现在,好的坏的都留在昨天,时间只是静止不动,只是目送一个又一个回忆走远,又迎面扑来。一个人的离开和出现似乎成了命理学上的某种必然。
窗子里面一张面孔焦急的等待着,时不时看向窗外,时不时拨动着手机。是仝意她要回家了,可眼看着夕阳一寸一寸的淹没在西边的楼层,她的焦躁早已从心头浮上了眉头。一个男孩坐在她身边,眉头紧锁,似乎和她一样焦急着,似乎又不希望她等来,也许这是他们最后的相聚,此次离别将被定义为永别,多情自古空余恨,青春总是美好又残酷,相聚,别离总是人力没有办法干涉的。
“还没来吗?”毕轩问,“怎么这么久还没来。”他表情中表现出了和仝意感同身受。“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事再等等应该快了。”“嗯嗯,也许是我太心急了。”阳光从窗户里洒下来,温柔的印在他们脸上,似乎想要定格这美好的瞬间。可生命的深刻,怎奈何这夕阳也美丽的短暂。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仝意的眼中,只是这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仝意内向,甚至没有主动和毕轩告别,只是出教室时,回头看了毕轩一眼,正好也装上了毕轩的目光,她走了,他回答问题反常的大声,似乎想要用声音送她一段路程,她心领神会。可时间对所有美好的东西摧残起来总是一视同仁。人也许是注定孤独的,至少对仝意来说是如此,这么多年以来她的梦里人来人往,却从没有一个长久停留,对于这一点她倒也通透,只是有些东西难免深刻的令人无法释怀,就像一份没有说出口感情,美好青涩,炽热纯粹,只是时间总会让这些美好的事物随时变得苍白,就像一个人的出生就注定了一个人死亡的必然性。
仝意走了,老师也和她送别,因为父亲只能搬走一部分行李,仝意不得不自食其力拖着重重的行李走很远的夜路,山路艰险,负重前行,在这闷热的夜色里,在这昏暗的山路上,步履蹒跚,满身大汗,满脸通红。他一边期待父亲赶快返程,一遍又享受这孤独的负重,她也在想毕轩,也许毕轩也在想她。
在一个复习气氛紧张的夜晚,仝意和一个关系要好的女同学在教室后的读书角聊天,也可以说是告别,那时候的话题多离不开年少的欢喜。“你有喜欢的人吗。”欣怡问。“有”。“那在咱班吗?”仝意慌了,她目光躲闪满脑子都是想好的借口,可是回答的并不漂亮,因为毕轩就站在读书角的角落里,满脸凝重,他只是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侧脸竟然也那样迷人。仝意有注意到他,并且眼神也躲闪了几下,只是这细节很快就被欣怡捕捉到了。欣怡明白过来,为了给好姐妹保密,欣怡用口型做了一个“毕轩”。并且用大拇指指着毕轩的方向。一道红晕瞬间飞上了仝意的脸颊,但是她强壮淡定道“不是”,随后用口型说出了另一个男孩的名字。欣怡做出了一个坏笑的表情。“原来如此”。“你呢?”仝意问道。“哈哈,我没有。”欣怡调皮的冲仝意说到。“你没有说实话哦”仝意把坏笑回给了欣怡。“你不也没有说实话。”“那好吧。”这时,毕轩转身来走开了,表情复杂,但不难看出他并不开心。仝意看着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但是很快有若无其事走开了。
仝意正想的出身,她也忘记了这黑夜的黑,也忘记了脚底的疼,也忘记了浑身的累,也忘记了前途的迷茫,她的心中应该有一种相思两种遗憾。只是这些都被一声汽笛声打断了,仝意回过神来,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孤独,只是这孤独是她一个人的酒,她喜欢这酒,她喜欢享受着孤独。她想起了本子上老师给她写的一句话——耐住寂寞,成功既有。那似乎注定了她选择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但是很多东西非人力所能为,梦,就是梦,梦从来不在仝意的掌控范围之内。
是的,仝意的梦里又多了一位过客——毕轩。毕轩不仅成了仝意梦中的过客,也成了她生命中的遗憾,可人生憾事十有八九,非人力所能改变。仝意的一声注定孤独。也许是因为被孤立、被嘲笑造成的自卑,也许是孤独久了之后的清高。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许就和这开在庭院里的孤独的月季一样,也许仝意就是长在荒草丛生的院落里那株孤独的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