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

橘子

阳光懒洋洋的拥揽着整个村庄，岁月静悄悄的从人们的一举一动中逃开，应该是一个周五，母亲送我去村口的学校上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母亲最后一次送我去学校了。

正常情况下，校园里应该是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可是我的校园里缺失一片死寂，鬼知道为甚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了学校门口，母亲帮我把书包背在我的肩膀上，我冲着母亲挥了挥手表示再见，母亲站在原地表情复杂，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发现母亲被泪水浸红的眼角。走进校园深处，能听见稀稀疏疏的孩童说话，以及嬉笑打闹的声音。

阳光偷偷地渗过屋檐上的青瓦，沿着窗户亲吻着我的脸颊，我看着外面出神，班上的其他同学各自分享着零食，我转头看着自己印在教室里的影子，头发蓬乱，影子跑到旁边同学的桌子上，我的眼睛也跟了过去。只见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被他们叫做橘子的东西，长得甚是漂亮。

他们正在分橘子，我就盯着看，他们剥橘子，我就在心里暗暗的使着劲，他们拨开了，我开始呼吸，我第一次见到橘子，就盯着出神，里面的果肉很漂亮，我想着一定也非常美味，只要过去他们旁边的同学，他们都会分上一瓣。我心里的小人早就站起身，眼巴巴的站在他们的座子角上，看着他们将橘子一瓣一瓣送进嘴巴里，可是我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生怕被他们发现我这个奇怪的想法。

老师走进来时，他们已经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老师一进教室，就把我叫了起来：“兰珊，你过来。”我吓得立刻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应该上课了，可是我确实没有听见铃声。由于学生减少，我们学校的铃声从来没有用过，都是老师在教室门口手动打铃，想来可能是老师忘记了，所以这个课间就过了很长时间。由于教室人少每个就人占一整张长桌子。我站起身，朝着讲台方向走了过去，老师拿出了夹在课本里的两张纸“你把这些题抄在黑板上，放学走的时候给我放在办公室。”

“好的老师。”

那题是简单的算术题，至少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可是对于那个年龄阶段的学生来说，还是有难度的。我看着高高的黑板，像往常一样，搬来我常站的凳子，从讲台上拿来一只半截的粉笔，踩着旧脚印的位置站了上去，只是旧脚印已经不在了。老师回头又对着其他学生说“放学的时候，你们把作业都放在我桌子上。”说完转身出了教室。

教室里静悄悄，我每抄一道题就会在脑子里把答案想出来，所以就抄的有点慢，“84+12=96”……我继续往后抄着。“兰珊”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我回头看着她“你这道题把答案写上了”。我看向前面的题，发现自己不小心写上去的答案，我对着吴倩尴尬的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用手抹去了自己不小心写上去的答案。我们后来才知道，老师每次让我把题抄在黑板上的时候，自己就回家了。

时光静悄悄的趟过这偏远的小山村，我们在岁月的深处，挖掘光阴的脚步留下来的宝藏，日子像一个漫不经心的舞者，在饭时头顶长出象征回忆的炊烟，妈妈的手在傍晚时分为我们拍去满身疲惫。我回到家，依旧和从前一样冷清，母亲卧病在床，总是在听见我回家动静的时候，强忍着病痛从床上起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开始围绕着灶台为我家的房子也象征性的燃起一缕炊烟，我心里其实都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也许这样母亲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那时的我总喜欢向小时候一样把两只腿都盘在妈妈怀里，可是不知在何时竟然觉得妈妈的怀抱太小了，盘在妈妈的怀里不似从前那般轻松。我在妈妈怀里一直动，找不到原来的感觉，看着母亲的眼睛“妈妈，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傻孩子，你长大了，腿长长了，再过几年就不会再往妈妈怀里钻了。”我的眼眶里渗出了泪水，顺着鼻梁两侧滑进了裂开的嘴角。

第二天是个星期六，我很早便从炕上爬了起来，看着熊猫竹笋图案的窗帘短出窗户一节，下面是带花纹的防透玻璃，上面安静的躺着一条弧形的裂痕，就像监狱里可以看见外界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我从妈妈的胳膊上把头抬起来，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阳光从那玻璃的缝隙里照进来，像一个月牙的形状，落在妈妈的脸上，圈出了一片长有红血丝的面颊。我悄悄地准备下床。“小心点，别摔倒了”妈妈说。“好勒”我回应道。后面又听到了一句“这大早上的也不多睡会而”。我就跑没影了。

我知道妈妈起了，可是今天太早了，外面也没有什么人，我想我的小伙伴应该也还没有起床，就拿来自己的书包，开始大声地念我喜欢的内容——古诗。我扯着嗓子开始念给对面的山听，我每念一句就可以听到回应，因为我家的房子远离村庄，所以不会影响到没有起床的人睡眠。大山里的书声，大山也会回应。起初不解，感到非常害怕，就问妈妈：

“妈妈，为什么我每次念书的时候对面都有人学我说话。”

“那是回声。”

“什么是回声，她会过来找我吗？”

“你以后就知道了。”

“每个人说话都会有回声吗？”

“是的吧。”

“哈哈，妈妈我喜欢回声”

妈妈把早饭做好，炒了我最爱吃的土豆丝。搬出她结婚陪嫁的那把靠背椅子，上面已经上了好几层新漆，看起来坑坑洼洼像老太太脸上的褶子。无论怎样涂脂抹粉，都难以掩盖。我搬来两把小板凳，放在靠背的两侧，阳光暖洋洋的驱赶着清晨的寒意。我狼吞虎咽得想把出自母亲之手的美味一扫而光，母亲看着我傻笑，她手上拿着一块蘸了辣椒的馒头，看我吃完饭后她才开始吃。我把碗放在椅子角上，便踩着阳光出去了。我走过村落中的小路，穿过小巷子来到我的学校门口，有三个人已经等在哪里，赵玲，王蒙，杨迪。

我们一起说着那时候才懂得言语。王蒙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橘子。给了赵玲一个，她把自己手里的拨开给了我一半。赵玲手上的橘子给了杨迪一半，我第一次吃到橘子，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王玲：“我妈说她明天去赶集，我让她给我也买。”杨迪：“我也要让我爷爷给我买。” “这橘子真好吃”，我沉默了一会说到“今天去我家玩吧，我妈妈炒了土豆丝，我们一起去吃。”“好”他们说到。我门趁着妈妈不在家，偷偷的潜进家里吃掉了早上剩的土豆丝。

他们走后妈妈就回来了，她把拿回来的中药放在桌子上，从床底下找出那口煎药的砂锅，用玉米芯子燃起小火炉，她打开柜子取筷子时，问我

“早上的菜呢？”

“我刚刚吃完了。”

“你一个人吃的？”

“我和我的好朋友，她们都夸您做的好吃。”

“你喜欢吃，我明天再做给你吃。”

“好的，妈妈您明天去赶集吗？我想吃橘子。”

“妈妈今天刚去过，下次去的时候给你买。”

“好”。

不一会儿，一股浓浓的药草味，钻进我的鼻腔。我好奇的蹲在妈妈旁边，帮妈妈拿来玉米芯子，往火炉里填。烟雾从锅底冒了出来，我深吸了一口炝的我直咳嗽。母亲赶忙过来，一边咳嗽一边整理炉内的火。让我到一边玩去。她倒好两大碗中药，放在案板上，处理剩下的药和没有烧完的玉米芯子，我则守在药碗旁边好奇的闻着里面奇奇怪怪的苦味。“妈妈，这个我可以喝吗？”“你不能喝，这个药很苦，你等会要被闹哭了。”“我信了妈妈的话，因为颜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看。”药晾的差不多了妈妈过来端起大碗，一口气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全部喝下肚子，接着又是一碗。我看着只觉得妈妈勇敢。

周末，外公清早踏着山里杜鹃歌喉洒落的崎岖山道，来到我家，他的裤管上爬了一层露水，那层露水钻进了每一个布眼。让上面粘的灰尘变成泥土，两只脚上的鞋子被泥巴粘了一圈，里面还掺杂着几丝黄黄绿绿的草叶。外公在门口处理了脚上的泥巴，找到母亲她们说着一些令小孩感到好奇的话，又转向我

“兰珊，跟外公去我家，找哥哥姐姐们玩，好吗？”

“不要，我要让妈妈给我买橘子，妈妈说过两天就给我买。”

“外公家也有橘子，有很多橘子，你去了就可以吃到。”

“我不信，你骗人。”

妈妈湿着眼眶：“你不愿意去外公家吗？”

“我要妈妈。”

妈妈：“她不愿意去就算了。您先坐一会，我去做饭。”

外公走后，母亲告诉我：“我明天就去上街，给你买橘子。”

“好的，我有橘子吃喽。”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起床把我叫醒去上学，我像往常一样将题抄在黑板上就回家，这次老师把自己出题的书也借给我看，让我来学校时还给他。我的家距离街道有好长一段距离，母亲一大早出门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您好，您这个毛线怎么买？”

“两毛钱一团。”

母亲沿着街道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有看见卖橘子的。她只好回家，路边上有一群人等在一个车旁边，母亲站在后面一边等一边翻着自己的衣兜，等轮到母亲上车的时候，她问：

“师傅，到L路口多少钱？”

“一毛钱，走不走？”

母亲冲着司机摇了摇手，没有上车，她一路走回家，我早早地就等在母亲赶集回家的必经之路，太阳的温度逐渐降了下去，在这条路上印上了夕阳的足迹，有一个影子出现在夕阳里，在路上印着被拉的长长的，我看到了妈妈，她从路的尽头走过来，妈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我：今天我没有看到买橘子下次去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买回来。”我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妈妈的手走回家。

我回到家，我把书包里的书，掏出来放在小桌在上，母亲见到很生气，因为她没有给我买着本书，她表情严肃，站在我身后愣了好一会儿问道。

“这哪来的书？”

“老师给我的，他让我去学校了再给他。”

“你可不敢拿别人的书？你想要什么，妈妈就给你买。”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这书我去学校了还要还给老师。”

母亲忧虑的表情消退，但依然严肃着对我说：

“老师对你很看重，你要好好学习，妈妈下次就给你买橘子。”

“好。”

隔了两天，妈妈又出发了，她走到村子里一个上了年龄的老奶奶托她帮忙买一盒香皂。回来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等在妈妈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可是这一次既没有等来橘子，也没有糖果，我眼里含着泪水，转过身就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又，回过头等妈妈。

我们回到家，妈妈说：“今天，给你奶奶买了一块香皂，就给忘了。”

“没关系的”

星期五，妈妈告诉我：“今天妈妈专门去集市上给你买橘子，好不好？”

我高兴的回应道：“好”

街道上，母亲看见了卖橘子的：

“您这个橘子怎么买，两毛五一斤。”

“能不能便宜点儿？”

“我这橘子就这个价。”

母亲起身在街上继续走着，她又看见一个卖橘子摊位，就是橘子有点小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看，买橘子的是一个大爷，母亲走上前：

“您这橘子多少钱一斤。”

“孩子，这橘子八分钱一斤，就是有点酸，所以才不敢卖贵。”

“没关系，您给我拿一个袋子。”母亲挑了一些橘子递给大爷。

“您称一下。”

“三斤，你给上两毛吧！”

“谢谢您了”。

“不客气”。

我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风刮着树叶到处跑，我的头发在夕阳下乱七八糟的乱飞。好一段时间过去了，妈妈的影子印在路上，我看到妈妈手里提的袋子，知道她给我买来了橘子，我朝着她跑了过去：

“妈妈，你买回橘子了，好吃吗？”

“好吃，酸酸甜甜的。”

我接过母亲手上的袋子，拉着她的手，在夕阳下我们的影子都印在路上：“妈妈，为什么我们的影子越走越长？”

“因为下午的时候太阳是斜着照的。”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掏出妈妈买的橘子，拨开，和王蒙给我的比起来有点小，我放进嘴巴里，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味道，“这橘子，酸苦里夹杂着一丝涩。甜味好像被掩盖了过去。”我又拨开一个，味道还是一样的。

我又问妈妈：“妈妈，你吃过橘子了吗”

妈妈笑着对我说：“吃过了，这橘子酸酸甜甜，好吃的。”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眼角含着泪，吃着手里的橘子。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从被窝里钻出来，母亲睡在旁边一动不动，我从床上跳了下来，坐在门口对着大山背诗，旁边的小板凳上放着几个酸楚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