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脾气

父亲今年八十又八了，近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大，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好了，越来越没有脾气了。与年轻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家里的一家之主。父亲年轻时，脾气是蛮大的，平时很少发脾气，一旦发起脾气来，可以吓死人。在家里，包括母亲在内，我们谁也不敢跟他作对，去触他的霉头。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出生就失去了娘亲，爷爷是个裁缝，常年在外做工，不事稼穑，父亲缺少母爱和父爱，从小就学会了干农活，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练就了一身本事，几乎没有他不会干的农活，是当之无愧的一把好手。比如：上山砍柴，伐树伐竹，地里翻土种菜，下田扶犁掌耙，播种插秧，农闲时编制简单的农用具，等等，样样能干，样样精通，既快又好。

父亲很勤快。一年到头，从不见他闲下来休息过，即使逢年过节，也不肯放下手中的活计，从不参与打牌、下棋、唱歌等娱乐活动。不过，父亲一般只忙外面的活，回到家里几乎不参与煮饭炒菜、伺弄猪牛、喂养鸡鸭等，也不到厨房灶边来，似乎这些活儿都是母亲一个人的事。当然，遇到红白喜事办大厨、除夕夜做团年饭除外，这个时候父亲往往充当大厨。

父亲不怕冷。即使到了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父亲也从不烤火，身上有一种极强的意志力。我们喊他烤火时，父亲总是说不冷不冷，我不知父亲是真不冷还是假不冷，直到多年后才解开谜团。有一回父亲终于说了实话，原来他不肯到灶边来烤火，是害怕烤火后再也不想离开，就干脆不烤火，远离火炉。实在冷得不行了，就把双手交叉插进衣服袖子里取暖，这也是他教给我们冬天取暖的一个好法子。

父亲是个急性子。有时候回到家里等饭等不及了，一脸阴沉，也不说话，不等菜炒好，就一个人揭开锅盖，盛一碗滚烫的饭，添上半勺凉水，扒进嘴里，咕噜咕噜把饭吃了，然后又去地里干活了。

父亲脾气大。平时在家里，父亲不太喜欢多说话，只顾忙着自己手头的活。对于家里的杂碎琐事一般也不管，很少发脾气。但是，如果遇到不顺心，心情烦躁的时候，就会火山爆发，大发雷霆，横眉怒目，可以把所有的人吓得呆若木鸡。只要发脾气，打孩子也顾不得轻重，操起家伙就打，不怕打死你。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哭哭啼啼，闹了半天，母亲劝也劝不住，仍然哭个不休。父亲火了，走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抡起我的胳膊，用力往外摔，将我从灶边甩到了几米远的大门口，重重地摔在地上。我被摔疼了，也被吓懵了，哭声嘎然而止。之后，我再也不敢在父亲面前大哭大闹了，害怕被父亲摔死。

还有一次，十几岁的时候，大概上初中了吧，我在屋后和弟弟一起玩耍，不知争抢一个什么东西，弟弟没抢赢，就大哭起来。正在旁边干活的父亲，闻声从水田里跳到四五尺高的路面上，顺手操起一根木棍，一棍子将我拦腰打翻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父亲的脾气，兄弟们个个领教过不止一次，没有不怕他的。所以，任何时候，只要父亲眼睛一瞪，眉毛一横，我们立马乖乖听话。在父亲面前，再叛逆的孩子也不敢有丝毫的忤逆、半分的抗拒。父亲的严厉是出了名的，这也帮助他树立了在家庭的绝对权威和家主地位，家中一切大事，皆由父亲做主说了算，母亲没有多少话语权。正因为此，大哥顺利当上了乡村教师，端上了国家饭碗，我也在高考失利后得以通过复读圆梦大学，弟弟们有了各自幸福美满的婚姻。

然而，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的性格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郁郁寡欢，变得没有一点脾气了，不论我们说什么，他都不置可否，只管乐呵呵地笑，收起了往日严厉的表情，收起了曾经暴躁的脾气，收起了凛然不可冒犯的权威。每天在高度白酒的刺激下迎来光明，送走孤独。

我知道，父亲表面上的严厉，甚至对我们不惜拳脚相向，其实是对我们恨铁不成钢的一种不满和发泄，内心里饱含着对孩子们深深的父爱。“父愿子成龙，母愿女成凤”，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父爱深沉，父爱如山，父爱无言，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