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休息,勤快的老公整理冰箱急冻,竟扒拉出一块肥美的腊肉蹄髈,老公乐呵呵的示意沙发上正在逗娃的我说,“这是去年你父母带来的腊肉,最后一块了,今儿把它炖了,让你也回味一下故乡的味道...”我内心微微一震,“他们估计是把所有腊肉都扛过来了吧,都这个时节了,还有...”抱着娃,我信步走进厨房,细细端详起这块略带烟尘,肉质金黄、散发淡淡香气的腊肉。“吃爪选前蹄,吃肉选后腿”, 来自家乡、父母腌制的蹄髈,瘦肉多,骨头少,有着不同于普通腊肉的味道,向来是我这“肉食动物”的最爱。腊肉,经过简单烹制,醇香四溢,沁人心脾。馋嘴的我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塞进嘴里,鲜美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滚烫的肉汤在体内发酵,赋予我热量抵御早春的乍暖还寒。“吃在嘴里,美在心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满足,充斥着我的生活,温暖我整个生命。腊肉的浓香,早已将我的思绪带回千里之外我朝思暮想的小村庄。
养猪,杀猪,腌制、售卖腊肉,是我家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曾经浓墨重彩的点缀着我童年、少年、青年的生活版块。养猪,大多是母亲的活。敢想又肯干的母亲,拒绝将自家的猪崽卖掉,大都留下来自家喂养。就着从集市上买来的豆渣、自产的玉米和野外青草,年复一年重复追肥猪仔的漫长征途。猪草匮乏的时节,母亲背着硕大的背篓,漫山遍野寻割猪草,不辞辛劳踏遍村庄的沟沟坎坎,角角落落;芍藤茂盛、食粮丰富的季节,母亲挪步背回堆积如山的芍藤,煮猪食,剁猪草,给猪仔倒食;猪吃食的空档,母亲细细的清扫猪圈,为猪仔创造干净舒爽的环境;猪仔生病,母亲心疼不已,找寻兽医,细细将息...多年来,母亲对繁琐辛苦的工作鲜有抱怨,而这种辛劳常给予家庭丰厚的回赠。
杀猪,是我伯伯这个杀猪匠的绝活。他长年带着寒光闪烁,锋利异常的杀猪刀和笨重的铁钩,去到方圆十里有需要的地方。杀猪宰羊的腊月时节,母亲和我躲进屋里,塞着耳朵试图不去听那撕心裂肺绝望的呐喊声。母亲心慈,不忍心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血腥场面,但依然改变不了家猪注定变成我们餐桌上美味的命运。而于我来说,这种油然而生的愧疚常会被杀猪过年的兴奋所淹没,每每听到父亲喊我们拿“盐条(猪的胰腺)”的呼喊声,就一溜烟狂奔出去,迫不及待的将其用火钳夹住,于熊熊燃烧的火堆炙烤,强咽住口水,眼巴巴的盯着它萎缩熟透,大快朵颐一番。父亲和伯伯将年猪分块,称重,叫上左邻右舍,一起享受难得的“疱汤”,品着新鲜的血豆腐,喜笑颜开的谈论着今年的猪肉收成。
腌制腊肉,是制作腊肉的最重要的工序。经过多年的磨练,母亲早已驾轻就熟。母亲将一块块猪肉分割成条状,将有皮的那面紧贴于热滚滚的铁锅面上,高温将猪皮去毛,皮烙至金黄色,里里外外抹上盐,丢进腌缸。尽管是冬日,灶台前的高温让母亲满头大汗,时不时还会被飞溅的点点猪油烫伤手背。父亲一面在灶台后添着柴火,一面烙着猪头。而我,只管烧上小炉子,有滋有味地烤吃肉串。待猪肉入盐几日,母亲穿上棕绳或布条将腊肉悬挂起来,高度要够,防止猫和老鼠偷吃。火堆上铺上松枝、丢些橘子皮柚子皮,稍带热量的浓烟腾起将湿漉漉的猪肉慢慢烘干,滴下的盐水落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上,发出“兹...兹...”声响,松枝燃尽的灰尘细而白,像雪花一样纷纷飘落,母亲一面添火,一面慈爱地替我拂去头发上的灰尘。一个多月以后,待肉质通红,肉皮金黄的腊肉新鲜出炉,母亲洗净就着酸萝卜爆炒,撒上葱花,烧上酒精炉...
留下口粮,多余的腊肉常被母亲背到集市上售卖。背几块腊肉,提一篮鸡蛋,占个小地盘,静等客人上门。寒风中,母亲为多挣几块钱,磨破嘴皮与客人讨价还价,年幼的我在后面百无聊赖的闲荡,偶尔来瞅瞅母亲的背篓,巴望着母亲早些结束生意,给我买土家烧饼、油芯儿、泡粑、豆皮、糖葫芦...母亲做完生意,放松下来,领着我在集市上四处逛逛,偶尔为我添置一件新衣。母亲总是舍不得花钱,钱总是用一张白色泛黄的丝帕包着,层层叠起,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如今想来,正是母亲的节俭与精打细算,才助力全家安然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而今,母亲只腌制些腊肉自家食用。哥哥远在深圳,母亲常托人捎些腊肉过去;去年我添丁,父母不远千里满载腊肉而来。而这批腊肉,沾着父母的味道,陪我度过了将近一年时光。每每品尝腊肉,眼前总会浮现父母辛苦忙碌的身影,倍觉感动与想念。腊肉,早已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美味,这种美味流淌进血液里,镌刻在记忆中,化作一股浓浓的乡愁永远萦绕在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