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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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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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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外婆

又是一年中元节,面对燃烧的红烛和冥纸,我不由得忆起了去世的亲人---我深爱的外婆。外婆去世多年了,但我时常在梦中见到她。瘦削的身子,慈祥的面容,柔和的嗓音...音容笑貌一切如旧。外婆是个苦命的人,一生辛劳,享福的日子却不多。

1927年,外婆出生在河对岸的苦寨村里。两岁时,其母就因病过世了,留下孤苦无依的她和她那老实巴交的父亲。因为无人照看,外婆的衣服比其他同龄人脏许多,村里的孩子都嫌弃她,称呼她“没娘的孩子”。年幼的外婆受尽了同伴的冷落和屈辱。其父续弦再娶,添了五个男娃。孩子众多的家庭,仅靠身为农民的曾祖父挣钱养家,生活困难可想而知。后来,年仅七岁、懵懂无知的外婆被送到了中农阶层的好人家,成为家中最小男娃---我外公的童养媳。外婆比外公大三岁,或许是命运坎坷,尝尽世间冷暖,珍惜来之不易生活的她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外婆的到来为这户仅有三个男娃的家庭带来了欢声笑语,她懂事、勤劳、孝顺,深得公婆的喜爱、弟弟的依赖。在新的家庭,外婆收获了她渴求已久的家庭欢乐,胆怯自卑的她变得乐观开朗。外婆18岁时,出落得如花似玉,按照曾祖公、曾祖婆的夙愿,和一表人才的外公结婚圆房,相继生下舅舅、母亲、小姨等六个子女。不幸的是,60年代闹饥荒,母亲上面的两个姐、一个哥因为缺乏食物又不肯吃野菜草根,活活饿死了。外婆许久沉浸在失去子女的悲痛当中,但作为长子的舅舅、年仅两岁的母亲和怀在肚子里的小姨使她不得不坚强起来。舅舅学习很努力,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就考上了武汉某中专,成为村里人口中有出息的孩子,给了外婆柔软心灵一丝安慰。

从我能忆事起,寒暑假基本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特别疼爱我这个唯一的外孙女。每逢假期,我就吵闹着要去外婆家。母亲拗不过我的请求,放下手里的活计,准备些小东西,就携着年幼的我步行出发了。每次临近外婆家灶房,她听到动静,就迅速从昏暗的灶屋出来,热情的迎上来。她慈爱的摸摸我的小脑袋,一面招呼母亲,一面踏着小碎步从卧室墙角那个年代久远的老式衣柜中掏些零食。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泡饼、几颗表皮化掉的糖果足以满足我这小馋嘴。

母亲没在身边的日子,是逍遥自在的,年幼的我成为外婆甩不掉的跟屁虫。外婆个头不高,很清瘦,瘦的皮包骨头,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像是一阵风刮来就能吹倒,但看似瘦弱的身躯下,却隐藏着巨大的能量。我常常跟在她的身后,看她忙进忙出。天气晴好时,她种地砍柴,插秧打麦,放牛养猪...;雨天休息时,她掰包谷粒、磨苞谷面、纳鞋底、打毛衣...沉重的玉米棒子,硕大的柴禾,应季的肥料...扛起就走;她起早贪黑,鲜少歇息。她总会变着戏法给我做好吃的---洋芋糯米饭,金灿灿的洋芋、香喷喷的糯米,二者相融、油而不腻,不爱吃饭的我都忍不住多盛几碗。偶尔,我吵着要吃面条,煮好的面底下,总会藏着三四个金黄的荷包蛋...

外婆是个很有生活品位的人。年轻时,勤劳的她在房前屋后栽满了各种果木---李子树、白花桃、橘子树、柚子树...依序排开;场坝角落,还有几棵常年青翠多年如一的“千年矮”。春天,李花、桃花竞相开放,繁华似锦,香气逼人,和青山绿树交相辉映,赏心悦目的景色令人神清气爽;炎炎夏日,高大的果树郁郁葱葱,将房屋围得严严实实,遮住毒辣的阳光,蝉鸣鸟唱,难得那份独有的清凉。金秋,金灿灿的橘子、黄灿灿的柚子,像挂灯笼一般,点缀着整个场院,令人艳羡。不同的季节,我总能尝到新鲜可口的应季水果,个大甘甜的红血李子、香甜诱人的白花桃、皮薄肉多的柑橘、水分饱满的沙田柚....外婆很慷慨,好东西会送去让左邻右舍品尝,给子女家捎带。

外婆培育豆芽、熬糖很有一手。屋子旁边有个天然大山洞,流水潺潺,冬暖夏凉,石笋交错,岩浆滴答。水从暗河涌上来,干净清澈。外婆在洞里相对平坦的空地处,放上几个竹蔑筐,竹蔑筐中部放上竹篾隔板,将泡好的黄豆、绿豆铺平,盖上废布,一日泼上几次水。几日的光景,鲜活粗壮的豆芽吸足水分,涨势喜人,外婆会在豆芽成熟的第一时间,抓些洗净丢到锅里爆炒,为吃腻平常蔬菜的家人增添一道美味,但大部分的黄豆芽、绿豆芽都会被挑到集市,成为人家餐桌上的美味。外婆熬糖技术不赖。红苕出来的时节,她将收获的红苕洗净,放在锅里蒸熟,蒸熟的红苕放在盆里捣成糊、合上水,拌上捣碎的麦进行发酵。1个多小时后,外婆找来滤豆浆的纱布过滤,滤出的糖水放在锅里大火煎熬4个小时,水干了,糖就出锅了。待糖稍稍冷却,将其糖拉丝。香甜腻人的苕糖,是记忆中的美味。

外婆还会养蜂。有一年,一群野蜜蜂盘旋在外婆家宽敞的三层木式橱柜不肯离去,颇有安营扎寨的架势。看出端倪的外婆喜不自胜,把橱柜清理干净,从橱柜外面凿个小洞,便于蜜蜂进出,里面放上盛好糖水的碗,就这样蜜蜂被热情好客的外婆留了下来,从此开始长达十几年安居乐业的生活。花开时节,蜜蜂们忙碌着采蜜酿蜜,为人类献上一份营养佳品。蜂巢里积累一定数量的蜂蜜就要及时收割,腾出空间。割蜜时节,外婆带上有面纱的草帽,顶着重重包围,开始割蜜的艰辛劳动。蜜不能留少了,要给蜜蜂留足够的口粮,也不能留多了,防止蜜蜂变“懒汉”。外婆总是恰到好处的拿捏收割蜂蜜的工作。间歇间,她扒拉出几块蜂蜡包裹的蜂蜜,让我包口吃下去,蜜汁在口腔满溢,醇香诱人,蜂蜡嚼而不烂,甜而不腻。外婆总是将上好的蜂蜜珍藏,等着逢年过节时我们去品尝。

外婆厨艺绝佳。她烹制的“年肉”和蚌壳肉色香味俱全。年肉是我们土家族特有的春节待客佳品。块头很大,令人望而生畏,但肥而不腻,味道鲜美。蚌壳是外婆从堰塘里面捞来的,“堰塘”是当地近一千多平的大池塘,坐落在一里开外的老酒厂后面,村里人承包来养鱼,但池塘里与生俱来的蚌壳和田螺主人却不管。外婆一直掌握着寻找蚌壳藏身之处的诀窍。蚌壳大都藏在靠岸边不很深的淤泥里面,若光滑的淤泥出现浅浅的凹坑,伸手进去,总会触及到蚌壳块头,一捞一个准。撬开蚌壳,择取蚌壳里面最肥美的那块肉,用酸辣椒、酸萝卜丝加工,用酒精炉子慢火小炖,春节丰盛的家宴又增添了一道美味...

正是因为外婆,我和哥哥两兄妹短暂困窘的童年生活变得多姿多彩。时间的脚步追赶着我们日渐成长,也让皱纹爬满了外婆沧桑的脸颊。因为家庭状况不好,我慢慢懂事成熟,期冀跳出山坳,光耀门楣,外婆总在我因为读书需要用钱的时刻,送上厚重的支持。带着这份希望和嘱托,我刻苦努力,不断上进,终于考取州里最好的高中和理想的大学。出外求学以后,见到外婆的日子愈发少了。后来,外公因为触电得了老年痴呆,加之舅舅生意繁忙,年逾80的外婆甘愿承担起照顾外公的重任。她像儿时一样,照顾外公吃喝拉撒,替他穿衣穿鞋、喂饭喝水、给零食宽抚慰;外公常记不住路,又喜欢乱跑,外婆像个专职跟班一样,外公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即使是这样,2011年的夏天,外公趁着外婆午睡,悄悄溜出去,去探望他90多岁高龄的堂姐。因为忘记路,跌跌撞撞钻进了刺枝横生的深山老林。全家一日一夜的找寻终于接回了浑身被刺枝抓烂皮肤的外公,外婆又气又痛,老泪纵横。不多久,外公就去世了。送走外公以后,心力俱疲的她完成了当初承诺曾外祖父照顾这个弟弟的使命,时刻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自己也病倒了。后来,她体能日渐衰弱,记忆逐步丧失,加之病痛缠身,生活变得不能自理。辛劳一辈子的她油尽灯枯,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不得不被居住在集市上的舅舅接走,逐日走向生命的尽头。

外婆逝世的那年,我正在为硕士毕业论文焦头烂额,来不及赶回熟悉的村庄见她最后一面,她就永远的离开了我。“子欲养而亲不在”,没有在外婆有生之年好好孝顺她,成为我心中一直难以抹灭的痛。她的音容笑貌如天空闪烁的繁星,偶有闪现却遥不可及。

唯祈愿,远在天堂的外婆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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