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和煦的阳光暖暖洒向沉寂许久的大地。我和同事徜徉在小区附近的小路,收到母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慈祥的她一如既往关切地询问我,拦社季到了,吃上社饭没,要不要做了真空包装邮寄过来。又是一年拦社季。听母亲絮絮叨叨描述着叔伯婶孃们拦社欢聚的场景,与拦社相关的记忆也逐渐涌现于眼前。
“拦社”,俗称“过社”,是除清明、端午等传统佳节外土家人又一重要的节日。听祖辈说,“社”是土地之神,“拦社”就是祭拜社神。春分后的第五个戊日为春社日,我们土家人习惯拦春社、吃社饭,祈愿社神赐福,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年少时,每逢农历二月到来,熟悉的野香蒿枝借着春日的东风萌发新叶,散出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勤劳的母亲出外干农活,总会顺带掐回一大把。一回到家,母亲便忙活开了,先从灶房横梁上取下小块半肥半瘦的腊肉,将采来的野生香蒿细致清理洗净,切碎、锤打,反复揉搓去净苦水,再倒入铁锅中温火焙干,野生蒿随着水汽的蒸发变得香味十足--社饭的主要配料就准备好了。要吃上正宗的社饭,野葱可少不了,一来减少腊肉的油腻,二来增添社饭的清香。野生蒿就着泡上一整天的粘米、糯米,拌上切细的腊肉丁、野葱、盐巴,大火蒸熟,美味醇香的社饭就新鲜出炉了。社饭,不易变质,极易保存,常温下可放上一周。彼时,大家农务不多,赋闲时间多,每逢社日,母亲便约上三五好友到家拦社,祭奠完社神,就可美美地享用社饭了。大伙聚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好不热闹。长辈们对着孩子们叨叨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是懵懂的我在过社季受到最早的启蒙教育。
初二时,学校搬到了离家不远的集市上。当时,因为经济原因,学校食堂补贴特别少,油水单薄,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同学们总是感觉饿。我因为离家近,没住校,一日三餐总是回家吃,相比同学生活要幸福很多。那年,恰逢过社,母亲依照惯例做好了一大筲箕,足够家人吃上一周的社饭。我自作主张,慷慨地邀请七八个要好的同学赴家中拦社。母亲提前备好一大锅腊肉排骨炖菜,我们一大群人趁着晚饭的空档奔入家中,围在灶台前,吃腊肉、品社饭、谈学业,好不快活。母亲忙前忙后,让住校的孩子们感受着来自母亲的关爱。直到多年以后,还有参与社饭之约的同学,津津有味地回忆起那次难忘的聚会,感激母亲的慷慨。
后来,我辗转到长沙求学。研二的初春时节,我和室友做完实验从和平楼返回宿舍,行至岳麓山脚学校教职工宿舍前,恰好碰见一位年长的阿姨手握一大把清香的野蒿。我忍不住上前,好奇地询问她是否用来做社饭。闲聊中,得知我也来自恩施,她露出无比欣喜的神色,兴致勃勃地与我攀谈起来。通过攀谈我了解到,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已定居长沙30余年,年纪渐长已鲜少回老家,但却一直保留着拦社的习惯。临走时,她还不忘邀请我空闲时一定到她家中坐坐。身处异乡,因为拦社拉近感情,增进友谊,无疑是我求学生涯中的一抹惊喜。
如今,在外地工作的我定居贵阳十余年。每逢拦社季,野蒿飘香的季节,我便携着丈夫、孩子到荒坡野地寻找香蒿和野葱的痕迹,烹饪浓郁可口的社饭。年幼的孩子,在我的熏陶下,学会了识别野香蒿,时不时嚷着要吃社饭。每每端上社饭,孩子的喜悦无以言表,看着她大快朵颐、胃口大开的模样,我心中腾起的是土家人满满的自豪感。社饭,是土家人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食,正如母亲的声声叮嘱,成为异乡游子漂泊岁月中点缀生活的慰藉,灵魂深处刻骨铭心的相思。
我爱拦社,正如我深爱的家乡土地和慈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