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成熟了,爱吃柚子的你还不回来?”金秋九月,堂妹发布了老家地中采摘柚子的抖音视频。高耸矗立的柚子树,绿油油的柚子个大饱满、缀满枝头,隔着屏幕,我仿佛闻到了久违清幽的柚香。和母亲电话聊天,母亲欣喜着今年柚子又是大丰收,感慨着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力气爬坡上树,尽享收获的喜悦。“人老了,真是干啥都没用了。看着别人背得吼起来,自己却只能眼巴巴羡慕着。”母亲絮絮叨叨着。此刻,有关柚子的一切开启了我尘封许久的记忆闸门。
年幼的时候,有幸在外婆家享受到柚子的味道。家住镇上的我见到柚子树的机会寥寥无几,能吃到甘甜的柚子少之又少。而外婆家,坐落在距离甘溪镇上十五六里的王家村,临近龙洞的大山脚下,单家独户,地势宽敞。外婆勤劳,房前屋后种满了果树,其中就有两棵高大常绿的老柚树。每年春节,去往外婆家拜年吃柚子便成为一件乐事。彼时,大家聚在一起,围坐在火坑旁,从孱弱的外婆手中接过柚子,用外公一贯砍柴的大镰刀削皮、分瓣,大快朵颐,化解饥渴。柚子皮丢入熊熊的火焰中,化作独有的清香渗入头顶慢熏的腊肉。回家时,年迈的外婆用蛇皮口袋装上满满的柚子,让带回持续满足我们的味蕾。两棵硕大的柚子树,成为我们幸福童年的开始。
2005年,外公因病离世,孤身一人的外婆被舅舅接到了距离老屋几公里以外的王家村街上。随着外婆迁移,拜年的地方也转变到镇上。外婆始终记着我们的喜好,金秋时节,她总是要回老屋,等舅舅用竹竿打下柚子,自己则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帮着把落下的柚果搬进久未居住的堂屋。那会,外婆的手脚已经不太利索。每次我去探望时,她总递给我老屋的钥匙,叮嘱我一定去装走她特意备好的柚子。随着古老熟悉的咯吱声,门板一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熟悉的绿柚,为防止吸潮坏掉,柚果底下还特意垫了一块厚大的木板。面对着外婆如海的疼爱,想起外公健在时的温馨,我不禁潸然泪下。
2008年,一向种植水稻的甘溪村大力发展经济产业。按照村里的统一规划,父亲相应号召,在卢家坡、大岩洞、皂角湾的坡地中种下了几十颗柚树。刚开始的几年,柚树苗小,地里同时可种植玉米、红薯。几年以后,柚树逐渐长大,开始挂果,逐步实现高产。每到深秋,漫山遍野、绿色饱满的柚果点缀着村庄,成为家乡一道独特的爽目风景。假期回家,我跟随父亲上山劳作,对着冒出的尚未成熟的柚子小疙瘩,明知苦涩,却依然按耐不住揪一个尝鲜。当我们背回第一批自产的柚子时,心中的喜悦是难以言喻的。柚果有好吃的,有难吃的--有的个大,但含苦涩;有的个小,却很香甜。彼时,恩施还未迎来快如闪电的高铁和动车,如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明珠,虽拥有得天独厚的气候、资源和独具特色的农产品,但运不出去,变不成钱。柚子迎来大丰收,却因缺乏销路,成为村民手中的烫手山芋,只得自产自用。
后来,村里转型种植富硒茶叶。因为柚树枝繁叶茂,树下的茶苗采光不足,影响长势,父亲忍痛将口感差、挂果少的部分柚树砍掉。柚树枝桠重,耐烧,是腊月熏肉的好火料。疫情那年,我们滞留湖北,有机会跟随父亲去地里砍柚树。柚树质硬,蛮力砍特别费劲,就是年轻力壮的我们都挥不了几镰刀。只有父亲,砍树的力道拿捏合适,靠着巧劲,才能将生命力强、生长旺盛的柚树砍倒。女儿一如孩童时的我,欢欣雀跃地追着落下来的柚果,在半人高的茶地里奔跑打滚。望着她大块朵颐吃柚瓣的模样,我们忍俊不禁。
那会儿,二叔和幺爸家一直在城中做生意,鲜少有空回村打理农务,更别谈种植柚树了。二叔有糖尿病,不能吃糖分含量高的水果,却可食用有助于降低血糖的柚果。于是,家中的柚子成为了家族人喜爱的香饽饽。每每柚子成熟,大伙儿约个时间,携着孩子,开来小车,一同到地中采摘柚果。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提着麻袋,摘的摘,捡的捡,欢声笑语,好不热闹。采摘完毕,母亲奉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大家推杯换盏,共享团聚。离别时,无论是叔婶返回城中,还是堂妹返回潜江,丢入后备箱的必有满满当当的柚果。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光飞逝,外公、外婆、二叔、二婶相继离世,父母也年逾古稀,身体不如以往硬朗,采摘柚果需要爬坡上坎,肩挑背扛,竟成为他们望而却步的重活。面对满果飘香的柚树,父亲只能望地兴叹。只有哥哥,偶去地里摘些尝鲜。父母慷慨,不用别人讨要,就主动电联,将柚果馈赠给有需要的亲戚和邻居,同享丰收的喜悦。令人伤感的是,二叔二婶的合棺坟也选在了其中的一棵老柚树下,不舍的灵魂永远驻守在了他们一度热爱的柚树旁,成为陈氏家族特殊的念想。
此刻,我接过爱吃柚果的丈夫和女儿递过来的柚瓣,谈论起家乡柚子的甘甜,期盼着春节返乡一饱口福。我深刻地感受到,家乡柚子的那份不可替代的独有馨香早已填满了全家人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