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月,很凉。白河的水,很静。少年郎的歌声从河对岸飘来,婉转成白河上的水雾,融进了翠翠的梦里。豆蔻二月少女的心乘着歌声,越过门口的芭蕉叶,随着那只渡船飘然过了岸,去往对面的崖壁采摘大把的虎耳草,送给歌声的主人,那一刻翠翠的眸子像极了沉寂的玛瑙石出了水,终是对着他亮起来了……
虎耳草——一种大别山常见的野草,也因为“爱情”从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中走了出来,以近人而特立的姿态,在山腰,在水边,在庭院,静静地生长,又肆意地爱着。
儿时,我父亲置了一块形态秀美的山石放在院中的水池里做景观假山,山上少绿颇为无趣,便随手拈了一株弱小的虎耳草,根部和了泥塞进山石缝里,叶子蔫蔫的,不美。可不待几日,它便恣意妄为起来。
紫红色的叶柄负起责来,挺直了腰杆,撑起了顶上的那小片生机。卵圆近心形的叶子上密布灰白色“虎纹”脉络,叶上细微的腺毛近乎透明,绒绒的质感总能唤起观赏者心底的柔软,忍不住驻足欣赏。若是天地足够阴凉湿润,它便满足了,卯足了劲儿生长,叶片可生长到碗口那么大,俨然一片精巧的小荷叶,足称得起“金丝荷叶”的别称了。
不用多久,这株虎耳草便抽出了红色细长的匍匐茎,朝着周遭湿润处蔓蔓而生,寻找另一片宜居之地,茎端小小的子株已悄然而至,等待落定,便生根长大。夏至,原本小小的一株虎耳草已占“山”为王,繁衍了庞大的家族,荒芜的假山已绿意盎然,“虎耳”们或大或小,都张扬着一身“虎纹”,放纵着勃勃生机。若是有心端详,虎耳草会让人们发现它每片叶子独特的魅力。荫蔽处、向阳里、湿润地、稍干燥的缝隙,虎耳草的叶片腹面在不同的环境中会呈现出有差异的花纹。灰白色的纹路或宽或窄总是有致,暗绿色浓淡变化却总是相宜,若是绿色过于单薄会显露出叶片背面的紫红色来。不管腹面如何变化,叶背面总是透着一层薄薄的紫红色,色彩之下给人以蓬松感,荫生植物总是因叶片水分充足拥有这种饱满的特性。
虎耳草的叶有着青春洋溢、不拘小节的个性,它的花却是细腻温柔的。圆锥花序上稀稀疏疏地缀着几朵白色小花,若不停留,这不足2厘米的小花很难进入眼帘。若有意,恰是为了那一瞥,便一眼万年。这花儿不喜俗套,五片花瓣偏生得长短不一,三片小瓣在上,聚拢成冠状,两片大瓣在下,垂落着。这虎耳草孕育的灵动少女着妆也不爱浓抹,白色小瓣上只各轻点几丝红晕,小瓣基部隐约一点鹅黄,如点睛的额间妆,不繁琐却自有一番韵味。风起,她垂着两条水袖随意起舞,不为招摇,只为那一刻的等待;风过,她又似散着柔和的鬓发,随意倾泻,不争不闹,只盼君归来。若为虎耳草寻一个相依的人物形象,想来那只有她可相称——翠翠。
诚然,翠翠是爱着虎耳草的。她定是在渡船边细细看过它的叶、它的花、它漂亮的一生。翠翠多好啊,白河养育了这个可怜的女娃,勤劳、坚韧,如同虎耳草的叶安然生长,默然繁华,“安然”的背后是不屈的生存能力。而她的爱情,随了花儿的内敛温和,柔情似水,却不乏款款深情。一个一个日子守着渡船,等待她的傩送归来,也许那个人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不管何时,翠翠总是在等,等那个用歌声让她的灵魂浮起来的人儿,谁又忍心,怪她的爱太过含蓄呢。
虎耳草原是像极了爱情最纯粹的模样,守着一小方天地,恣意地生长,平静地绽放,或许不够热烈,却难得静气。想来,活得漂亮,爱得纯粹,也许也是生活最洒脱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