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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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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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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豆腐

这是一副怎样的身躯啊,我从侧后面出神地盯着那张脸,再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瘦,半卷的裤管晃荡着,黑的发亮的小腿,麻杆一样,费力地支撑着那副高大的身躯。背佝偻地厉害,肩却是宽的,双臂很长,一双大手也是黑,骨头却泛白的突兀着,“瘦骨嶙峋”,应该就是这样了。头被宽阔的肩衬得越发小了,双颊深凹着,依旧是黑色的皮肤,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浑浊的眼睛,浓浓的疲惫中透着一丝手艺人的精气神。我不止一次在等待中看着他,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和麻利的双手:黑亮的手背,泡的发白的手心随着豆腐的成型跳着欢快、不知疲倦的指尖舞。

夏季的傍晚时分,街尾小小的豆腐作坊已经聚了四五个人,肖师傅如往常一样,不作声,只闷头在手间的活上。我一贯去的很早,一来怕迟了抢不到豆腐;二来可以多欣赏一会肖师傅的手艺展示。是的,要靠“抢”,每天的豆腐定量,卖完了,就是给再多钱也不可能现做出两块了。

小作坊是一个简陋的草棚,墙是麻杆糊的,留了两个门洞,前门给客人进,后门通向师傅家的走廊。前门一进,左手边是一个土灶台,熬豆浆用的。灶台边一口大缸,这里是豆浆“变身”——点卤的场所。我没有见过完整的场景,过程太费时,肖师傅早早就准备好了:浓郁的豆浆和卤水一相遇,豆浆中蛋白质团粒便与卤水中的化学物质展开了一场奇妙的物理魔术,聚集沉降,变成白花花的豆脑。

我的等待总是在豆脑形成后才开始。肖师傅的才艺表演也在此时在顾客面前拉开帷幕。一块块泛黄的纱布从大锅里拿出来,叠放在案边,想来是蒸煮消过毒的,一块厚木板放在案中间,发黑,却光滑发亮,有些年头了。他一手拿起纱布,一手舀起豆脑,包裹、折叠、轻按、摆放,整个过程简单迅速。不一会儿木板上便整齐地摆满了“豆腐包”,下一块木板接着上场,一连五块板,肖师傅的手已经发皱、发红了,水分和豆脑的热量侵蚀着他的双手,可不见他皱眉,已然习以为常了吧。一般五板做完便会一起进入下一步程序——压榨。师傅家有自制的压榨工具:一块石台、一块粗壮的树干,豆腐的成型全靠它们的紧密合作。五板豆腐整齐叠放在石台上,石台上悬吊的大树干放下来,一端压在木板上,重量让木板间隙急剧缩小,“豆腐包”瞬间压扁,但是成型还需等待。大树干的另一端凿有拳头大小的洞,对穿树干,一根按了倒刺的粗钢筋被插进洞里,钢筋下端压着重物。重物压着钢筋、钢筋勾着树干、树干压着豆腐木板、悬在梁上,如此一环扣一环,动弹不得。压出的水分沿着石台的沟槽急匆匆地流走,等待也在此刻变得焦灼。买豆腐的人越来越多,狭窄的作坊通道里人声嘈杂起来,我努力撑着矮小的身躯不被挤出去,踮着脚看肖师傅的动静,紧攥着手里的两块钱,手心流汗。

肖师傅不慌不忙,做着下一份豆腐包,约摸差不多了,他拿起抹布擦擦手,甩在一边,朝插着钢筋的那头走去。人群躁动起来,我慌张地守住“排名第一”的位置,急急跟在师傅身后,生怕被人抢了去。师傅踢走压着的重物,把钢筋往上一提,木板松弛下来。身后的人又要往前挤,有的准备自己伸手拿。师傅这时便会出声了:“哎呦,我来拿!别把我的豆腐拿散了架了!”他走到石台边,开始卖第一层的豆腐块。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取下包裹的纱布,压榨后的豆腐块便如初生般出现在眼前:白、嫩、饱满,带着纱布细细的纹理,散着豆浆的清香,偶有一些黑色的豆渣,也不是瑕疵,只让人觉得那是自然的古朴的样子,带着手艺人的印记来到人间。我举着两块钱,在肖师傅前摇晃,只有他一接,我悬着的心才能安下来呀!

端着两块钱的豆腐回家,像是带着一件精细雕琢的艺术品,我亲眼见证了它诞生的过程,亲历了那传统技艺的展示,不高超却绝对美妙。肖师傅去世后,小作坊的灯再也没有亮过。他用手艺养活了一大家子,而这起早贪黑的活计太辛苦,没有传承下去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再也没有正宗的肖师傅豆腐饱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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