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懂的

老张坐在办公桌前，拿着放大镜细细端详刚购来的两盆植物。那株六月雪深得老张的喜爱，约摸三十来厘米高的植株，从根上开始绑了铝丝，环绕在纤细的茎上，稍用力就能随意弯成倾斜的姿态，韵味天成。老张特意买了一个古朴的磨盘形粗陶碗，把六月雪移栽进去，雅致精巧。另一株蔷薇就没有那么惹眼了，叶片不足一厘米，结了三个极弱小的花苞，不细看很难发现，根部却包了一个大大的苔藓球，有些不协调。老张看着蔷薇撇了撇嘴，又细细地给六月雪调整起造型来。

“叮”一条QQ消息吸引了老张的注意力，他搁下放大镜，打开手机一看，是单位大群的消息：“以下是拟上报省级主管部门的获奖作品，请相关同志完善作者信息。”，后附了获奖作品信息的表格。这是月初进行的一次方案评选活动，老张志在必得，一来花费了很多心血，方案成熟；二来这是关系自己下次职称评定的关键加分项；三嘛，这次评选的单位负责人高主任跟自己是老同事了，平时总在微信朋友圈里你来我往，他自认为两人关系不赖，所以……都懂的。

老张满怀期待地打开了表格，目光锁定作者姓名一栏快速地往下浏览，五十多份作品的作者名字流水一般从他眼皮底下滑走，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能激起心跳的三个字。

“怎么可能，看漏了吧！”老张摸出老花眼镜又慢慢地仔仔细细地一个一个名字过了一遍，还是没有！

“没有我，怎么没有呢，一个单位五个作品，我都排不上号？”看着名单上自己单位的五个同事的名字，老张颓然摘了眼镜，心里酸酸的，他们有什么比我强的？老李年纪大了，电脑不熟，总是要我帮忙；小刘刚毕业不久，毛手毛脚的小伙子；还有徐工——领导，都懂的，哼！我的方案怎么可能不如他们？有猫腻！

他沉默着，两只手不停地摩挲着眼镜腿，心里憋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不行，我得问问高主任……但是，不能那么刻意，显得我那么功利……关键是，他能不能跟我说实话呢？”越想越烦躁，老张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低着头在椅子边踱来踱去，一支烟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最后他决定了：拐弯抹角没意思，都是明眼人，不如直接问！

“领导好，我刚才看了群里发的准备上报的方案名单，没有我的，想问一下，我的方案有哪些不足，我以后好改进！”老张在对话框里敲了这句话，加了两个“拱手”的表情，又读了一遍，迟疑了几秒，发给了高主任。

不多时，高主任回复了消息。“你说的什么方案呀？”

“就是群里刚刚发的准备上报省里的获奖作品。”

“哦哦，没有你的吗？”

“单位里筛选吗？我的被淘汰了。”

“我都是据实上报的。没有看到你名字，那看来结果就是这样了。可惜了。”

“本来想问问不足之处呢，和几个小伙子一起做的，怕他们以后没有干劲了。”老张故意说道，其实他平时装出闲散的模样，骨子里也怕别人竞争，一个人悄悄做的方案。

“没事的，不要放在心上，都懂的。”高主任发了一个笑脸。

“都懂的”，三个字让老张脸上火辣辣的：怎么，高主任猜出我的言外之意？还是说几个小伙子会懂的？这一句阴阳怪气，让人捉摸不透。老张愤愤不平的心情被这三个字惹得反倒有点羞愧，而这无名的羞愧念头一出，他心里愈发不平静了。老张翻出微信列表，找到了市里负责这项收集工作的小梁同志的微信，老张和他不熟。

“小梁你好，请问，省里上报的获奖方案是你负责收集的吧？”老张毫无顾忌，直截了当在对话框里输入，发了过去。

“是的。”

“我看我的没有上报，你们有什么硬性标准吗？”

“获奖作品都是你们自己单位筛选后上报的。处于公平公正原则，没有‘硬伤’的都会据实上报。”

小梁说完立即发了两张对话截图，老张打开一看，嗤笑一声：“小梁啊，还是太年轻了！”截图上正是高主任和小梁的对话。

老张抽着烟，心里竟也痛快了：都是虚情假意的，没劲，真没劲！

他掐了烟，准备接着侍弄花草。老李抱着保温杯进来了，“吆，开始花前月下了啊！”

老张白了他一眼，想到他获奖的事，心里依旧不自在，嘴上悠悠道：“唉，还是花好啊，不会作假。看我这六月雪，这形，不错吧！”

“这陶碗倒是挺特别！”老李提溜起碗，“哈哈，老张，你用土培养花，不用透气的陶盆，用这不漏底的陶碗，不怕烂根吗？还是这蔷薇好，苔藓球不错，吸水透气，假不了！”

“老张，你真的懂养花吗？”老李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他。

老张红了脸，想要争辩，却说不出话来。

“哈哈，不用说，都懂的！”

老张的脸上火辣辣的疼，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