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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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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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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烟火

“啪嚓”,坐在土灶台前的姥爷划了一根火柴,歪着头点燃了衔在嘴角的烟,微黄的火光映亮了酱色的脸庞,他抬眉往锅洞里一瞅,未燃尽的火柴被扔进了锅洞里一堆松毛针上,“啪啪啪啪”,松毛针迅速引燃,火光一眨一眨的。姥爷侧身抓起一把枝柴伸进锅洞,右手抄起火钳,把柴支在燃烧中的松毛针上,底下的锅洞灰被扒拉出一个小洞。渐渐,锅洞里亮起来了,映得人满脸通红、双眼发胀。他又拿了几块片柴,扔进锅洞里,火舌在片柴间隙伸缩着,火光黯淡下去。我坐在锅洞前的小板凳上,注视着这一丛翕张的光芒,仿佛看见一缕祥和的烟火气息正安然地慢慢展开。

夏季的清晨,山里的阳光是轻盈的。姥爷早早起了床,起火、烧水、刷锅。土灶台的大铁锅容易生锈,还要防着“灶麻子”——蟑螂撒野,每天早上须先烧水刷一遍锅碗瓢盆才能烧喝的热水,最后煮稀饭。熬稀饭需要一段时间,趁这空档,我和姥爷挎了竹篮去菜园里摘菜。

菜园就在门口的稻场前,园门一侧栽了几株美人蕉,大朵大朵艳丽的红花卷着花被在宽大的叶间休憩,腮边还坠着几颗小小的露珠。竹篱笆上攀缘着茑萝花,星星点点的花苞还做着盛开的梦。夏季的菜园却早早地醒了:满架清露中隐着几朵黄瓜花,瓜头嫩白泛着丝丝青翠;开紫花的青茄子如婴儿般蜷着身子;生在田野间的洋辣椒自带柴火气,红、橙、绿色不均匀地铺陈,呛辣味自眼神的交融里就弥漫开来……

“中午吃渣茄子和大椒酱蒸干子可照?”姥爷剪下一根黄瓜,侧头问我。

“照!”我愉快地答应,学着姥爷的样子,拿着剪刀剪低处的辣椒和茄子,姥爷说小的不熟,我可不管,小巧玲珑的更讨人喜欢,剪了拿在手里把玩,糟蹋了几个后就被姥爷打发去揪小葱了。

“走喽,回家吃稀饭!”

“哦!”我恋恋不舍地站起来,“一会吃完,我还要来菜园。”

“照,好好吃饭就随你玩。”

姥爷挎着竹篮走在前面,灰暗的枯寂的竹篮里盛着只属于夏季清晨的鲜活。他把菜篮拎到水井边放下,拉开水阀,洗了一根黄瓜、几个辣椒,掰了两瓣蒜子。菜案简易地搭在厨房靠院子的屋檐下,黄瓜、蒜子拍碎,辣椒切丁,撒上麻油和盐搅拌一下,凉拌黄瓜是我们早饭的佐菜。饭菜摆好,姥爷又转身拿了一个挺特别的玻璃小盅,握了一瓶喝剩的尖庄,开启一天三顿酒的第一顿。他自己斟酒,慢慢地斟满,满到与杯沿一齐,再漫得鼓起来而又不溢出来,便眼带笑意地嘬一口,五官激得揪在一块,而后又满足地舒展开,从胃里发出一声愉快的叹息:“啊……啧,就喝二两,不能多了。”

早饭后,姥爷忙着零零碎碎的活,我也不无聊,在屋外各种植物间寻找特别之处:山墙边的一丛箬竹,我们称“簝叶”,是包粽子用的,箬竹的嫩叶总是要长到二三十厘米才舒展开;美人蕉大红色的娇俏花冠十分吸引人,刚长成的果实却是绿色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软刺;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椭圆形树叶,放在唇边能吹出清亮的声音……宁静的山村,时光悠长,生命的宽度似乎也被拉长了。

姥爷做午饭,我还是要做观众的。一条青茄子被切了四架,放在盘子里。白干子切丁,铺在瓷盆里,铺一层撒一点盐,最上面加上辣酱和蚕豆酱。备好后,和米饭一起上大锅蒸,蒸饭的时间太漫长,我没了耐心,只是记得每次吃饭前姥爷都会喊我喝“营汤”,浓稠清香,还有一丝甘甜,很是舒胃。蒸好的菜在小锅里再加工:茄子泥里加上拍碎的蒜子,淋上香油,拌一拌,渣茄子出锅。白干子直接一股脑倒进去,把两种酱搅拌均匀,淋上香油即可。渣茄子——被祖孙俩上桌就分了。大椒酱蒸干子呢——姥爷总是说他喜欢辣,夹了几块干子后就只舀了辣酱拌饭,拌地红彤彤的,并取名“红饭”,还笑我不能吃辣,我呢,自然是不服气地把白干子全收于腹中。

姥爷有午睡的习惯,下午的时间就难熬了,老屋在山腰,一个庄子就几户人家,整个生产队也没有我的同龄人,只能听听寂寥的蝉鸣。于是我就翻箱倒柜地找新鲜玩意儿,家底不厚没啥收藏品,倒是被我翻出一些泛黄的小人书,记得最清楚的是一本《巧治三化螟》,大概是这样的名字,是农业知识编成的小故事,很有趣味。几本书被翻看了无数遍后,还是忍不住要出去“野”,不顾天气燥热满山地窜。姥爷家位于我们当地远近闻名的雪峰岩山腰,延山路向上蜿蜒几百米就到了,山体内凹形成隐蔽的岩洞,有古人留下的遗迹,岩顶的滴水常年不断,汇成“白龙池”,颇为神秘。我胆子大,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去玩,吸引我的不仅是神秘得岩洞,更是一路上搜寻野果的愉悦:山里红、野海棠、野葡萄、野猕猴桃、“糖溜子”,虽然野果果肉单薄,但也是酸甜可口的。

玩了一下午回到家,姥爷已经在准备晚饭了:“去哪匪了?晚上吃瓠子下面!”

“耶!”

瓠子下面——是我在夏季最喜欢的食物。做法简单:刚摘下的新鲜瓠子,洗净刮皮,切成条,倒在小锅里,加入猪油、酱油、盐,炒熟后倒入井水,煮开直接下面条。碗里的面条柔柔地卧着,微棕色的汤里游荡着细密的油圈,还有几点炒瓠子留下的黑色的渣,瓠条青色微透一点点棕。瓠子自带草腥气,与猪油的腻香融合,反是两两中和,让人品出一种浓郁的奔放的豪情来。

“吃得好热啊!”一碗面下肚,头上就冒了汗。

“把二门打开,穿风。”姥爷笑着走过去放下门闩,拉我站在门槛上。

远山的苍翠有些模糊,风从南面而来,带着炊烟袅袅的气息,翩然进了厨房,在水井边打个转,潜入菜园,拂过箬竹的叶尖,亲吻美人蕉姣好的面庞……我迎着风,感受凉意徐徐而至,心也如一庭树木般安静下来,炎热的、热情的一日夏季烟火正慢慢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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