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薄薄的新雪后,菜园地黝黑的土壤上残留了一些莹白的冰晶。菜畦边,冒出了几株纤细矮小的荠菜,羽状的叶子团簇着、蜷缩着、匍匐着,紧贴着地面,经雪后的深绿色鲜亮了一些,定睛望去,田埂里、稻场边竟已长满了荠菜,在一片灰蒙里,它已悄悄成盎然之势。这时节——可以包荠菜蛋饺了,有关荠菜、有关过年的儿时记忆又鲜活了起来。
那一年除夕很冷清,只有我和姥姥、姥爷三个人在家。姥爷四点多就起了床,忙着炸鱼块。我在厅屋边朝南的小房间里睡觉,离厨房近,炸鱼的“噼啪”声把我吵醒了。小房间没有门,一伸头,我便看见灶台墙壁上昏黄的灯光,锅里的热气腾腾地扑在姥爷的脸上,他的眼镜片全白了。我没了睡意,轻手轻脚地起床,凑到旁边看。姥爷拿了盆把炸好的鱼块捞起来,夹了一块鱼肚给我,鱼块和了粉,炸的焦黄,鱼鲜味裹挟着面粉的清气扑鼻而来。他又开始忙着烩羊肉,炖鸡汤。羊汤面、鸡汤面是除夕的传统早饭。家里养的土鸡炖了汤,上面飘着一层黄油,香味浓郁纯正,闻起来有一股无以名状的舒适感。羊肉烧了红汤的,膻味依然很浓,羊肉很跳脱,比鸡肉口感更好。姥爷不喝鸡汤,姥姥怕羊膻味,我不挑,各自来一碗,浑身的毛孔都熨帖了,连头发丝都暖和起来了。
天大亮了,姥爷挎了篮子带我去挖荠菜。大地白茫茫一片,荠菜却很容易发现,它像屋檐下的燕子,像夜晚归笼的鸡鸭,是我们熟悉的邻居,我们知道该去哪里寻它。菜园门边,扒开积雪,荠菜黯淡的绿色便露了出来,野生的荠菜植株很小,颜色也不鲜艳,根系不发达,扎根浅,徒手就拔出来了。循着菜畦边摸索,随意生长的荠菜被一一发现,随我们回了厨房。姥爷打了井水把荠菜洗净去根,焯水后切成细碎状,撒上油、盐和味精,搅拌成一大海碗的荠菜馅。
姥爷把煤炉拎到小桌边,蜂窝煤燃得泛红了,火势正旺。小桌上,一块肥肉,一盆鸡蛋液,一碗荠菜馅静静等待着,姥爷手执一柄直径约10厘米的大铁勺,开始做蛋饺了。大铁勺放在火炉上预热,用筷子夹着肥肉轻轻按在勺底,肥肉“滋滋”地响起来,待有油亮光冒出来时,夹起肥肉把铁勺均匀地擦上一层油。舀一勺鸡蛋液轻轻倒入,轻旋一下,蛋液也跟着打了一个圈,迅速地结成一张薄薄的蛋皮,趁蛋液未干透,舀上一勺荠菜馅放在中央,筷子轻挑起蛋皮一边,收拢,贴上另一半,轻按边缘,等蛋皮有了一丝焦糖色便成了。我和姥爷面对面坐着,火光烤得我们满脸通红,我也拿了铁勺,学着姥爷的样子做起了蛋饺。天色或晴或雪,天气或冷或暖,已全然不在意了,心也随蛋液打着旋儿凝固了,简单而重复的操作看似无趣,却让踏实安静的感觉油然而生。
记忆中,做荠菜蛋饺是我们除夕最后的一项准备工作。年夜饭要在中午吃,家家都预备着“抢”新年,待有人家鞭炮声响起,我们便也着急了,匆匆把年菜端上桌,放鞭炮、关起家门、吃年夜饭了。三个人的年夜饭很简单,但必要的菜是不能少的:年年有“鱼”、阖家团“圆”、青菜豆腐保平安。年夜饭时,姥爷允许我喝点葡萄酒,甜而微辣,喝完昏头昏脑,一觉睡到天黑。
晚饭后,姥爷拿出早早为我预备好的惊喜——烟花,农村烟花难买也难卖,烟花声稀少。姥爷舍得给我买烟花——在很多年里,这件小事依然温暖着我。手执的烟花筒,细细的,点燃引线后,细小的光柱冲向天空,在山里安静的除夕夜空,开了一朵小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