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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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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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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守望

“老师,您能不能不要走?”小豪红着眼,嘴角委屈地下压,瘦削的脸庞上挂着泪珠,声音有些干涩。

看着眼前孩子的可怜模样,我的心倏地一疼,鼻子有点酸,我努力保持轻松的语气,“小豪,怎么啦?我才教你们呢,能去哪呀?”

“真的吗?”他昂起头,眼睛里有了神采,“您说不带班主任了,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您了呢!”

他欢呼着离开了,单薄的背直挺着,昂着头,一路用手调皮地划着墙壁,我心里的担忧也稍减轻了一些。

那是2022年,我产假后刚回到教学岗位,班主任请了一个月病假,我顶替了她的工作。小豪也是刚来这个班的,他的家庭很特殊:生活在农村的孤儿,祖父母也都不在了,寄养在姑奶奶家里。

特殊的家庭环境无疑会对小豪的成长产生很大影响。他心思细腻、有些敏感,起初我非常担心他会有一系列的学习和心理问题。关注了一段时间后,我惊喜地发现,小豪虽然成绩不太好,但是性格活泼,独立自主,乐于助人,迅速融入了班集体,交了很多朋友,一点没有初来乍到的羞怯,更看不出家庭环境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

在一次主题是《那一刻,我长大了》作文课上,小豪边写边流泪,他写了父亲去世那天的场景:爸爸躺在水晶棺里,紧闭双眼,奶奶趴在水晶棺上哭喊着。我披着孝布坐在旁边,心里想着,明明前两天爸爸还好好的,这一切是不是假的?我胡思乱想,哭不出来,我想要找到答案。一会,来了几个叔叔要把爸爸抬走,我慌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爸爸……爸爸,爸爸!”我哭喊着,我终于意识到,我真的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从此我成了孤儿。

小豪的作文我看了无数遍,稚嫩朴实的语言一遍遍刺激着我的心,钝钝的疼。爸爸去世没多久,他的奶奶也走了,可怜的孩子,这几年的孤独,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这热情开朗的性格,他又是怎样养成的呢?

小豪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孤儿。一张小小的面孔一直在我脑海里,很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还是有无尽的伤感。

2001年,我上初中,初次见到玲玲的场景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一个星期五,平时总是加班的母亲早早回了家,一进门就说:“来,给你介绍一个小姐姐。”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孩低头跟在我母亲后面,脸圆圆的胖乎乎的,眼睛很亮,她害羞地抿着嘴,不自然地对我笑。“这是玲玲,比你大一岁,今晚就住在我们家。她上学晚,比你年级低,不会的作业你教教她,明天我带你们去城里玩!要好好招待小客人啊!”妈妈柔声嘱咐。

我们很快玩到了一起,我带她去我的房间,给她看我的玩具和收藏品,熟悉了才发现她是个话匣子,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口音,嗓门大,总是笑呵呵的。

餐桌上,父母不停地给她夹菜,玲玲很有礼貌,她总是笑着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我不明所以,母亲却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再问。

后来在母亲口中得知,上世纪八十年代,襁褓中的玲玲被抛弃在小镇路边,一位善良的老人把她捡回了家。在那个贫穷的家里,玲玲过了清苦却幸福的几年。在她四年级时,老人离世。从此,她孤身一人住在老屋里,如幽幽山谷里一株独自绽放的忍冬花。

玲玲的遭遇是我母亲当时在农村工作时了解到的。她一个人住着三间平房,房子破旧阴暗,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靠没有血缘关系的大爷大娘接济才不至于忍饥挨饿。当时,玲玲只有10岁,那种心酸、无助与孤独,旁人无法感同身受。

当时农村对孤儿的救助力度不够,也不全面。玲玲上学虽免除了学杂费,但是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生存极为不易。当时有收养政策,但是对领养来说,她年龄偏大,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当时还没有低保政策,村里为玲玲申请了五保(保吃、保穿、保烧、保教和保葬服务),但一年两三百块钱,根本维持不了最低的生活保障。

我母亲和她的同事们想着尽力为玲玲解决一些困难,便经常买生活用品、食物、衣物和学习用品送去。她与我年龄相仿,能聊得来,母亲周末便接她来我家改善伙食。但是当时,作为工薪阶层,每家的能力都非常有限。村里便联系到了六安供电局,发动工作人员为玲玲捐款,筹到了几千块钱,这在当时算是一笔不少的费用了。玲玲年纪小,村里就把钱委托给她的班主任老师管理,后来村里又为她筹过几次社会募捐,玲玲的基本生活也是有了保障。

生活困难钱能解决,但情感缺失很难弥补。玲玲成绩不好,起了辍学的念头,我妈妈、老师和村干部劝阻了几次,执拗的玲玲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初二她去了外地学缝纫,早早结了婚。没有人能忍心怪她不好好学习,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才能感受到一份完整的爱。

20多年过去了,我和玲玲一直有联系,玲玲的孩子小小是我的学生,笑起来很像她。她调皮可爱,口齿伶俐,落落大方,是一个阳光般灿烂的小精灵。玲玲说,她很后悔没有好好学习。我说没关系,你看小小多聪明啊!你要好好爱她,让她多接受教育。

玲玲的故事圆满了,以一种遗憾而惨胜的方式。

2015年,我工作的第五年,遇到一个特殊的孩子小洪。他的母亲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不管晴雨,她总是打着一把伞,呆站在村口,等儿子放学,更多时候她会乱跑,但她丈夫一天的零工忙完,会把她寻回家。

小洪个子小小的,活泼好动,学习刻苦。他很懂事,放学看到母亲,便会过去乖乖和她一起撑伞回家。学校的师生们都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但从来没有人嘲笑他。因为家庭情况,小洪父亲没法出远门打工,只能在村里的小工厂找些零活干:砍树、搬树、搬竹子之类。

厄运如同黑暗的阴影,无声无息地。那日,小洪的爸爸砍树时不慎从树上坠落,摔断了腰椎,病情恶化,被无情地夺去了生命。而小洪的妈妈,因为没人再去寻她,也走失了。

一夜之间,11岁的小洪成了孤儿。

那时,乡村对孤儿和留守儿童的关注越来越高,不满18岁的孤儿每个月有800元左右的补贴,教育医疗都有减免政策。小洪的基本生活是有保障的。

比玲玲幸运的是,他还有亲人。住在一个村子的大伯大娘成了他的监护人,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堂哥陪伴。学校里老师们也对他的遭遇心疼不已,回到学校的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爱笑。但在老师一对一的帮扶、心理疏导下,他的情绪也逐渐好转,后来他顺利进入中学读书,成绩一直很好。

小洪就像是一棵立根破岩中的松柏,有了坚实的内心,便无惧风雪。

我想,跟小洪一样,小豪性格开朗,也一定是被爱包围的孩子吧!我和班主任刘老师非常关心小豪,不止是成绩,更多的是他的精神状态。为了更好地帮助他,我们去小豪的姑奶奶家里家访,两位老人家非常热情地接待我们。

在那里,他有独立的卧室,有安静的学习环境,老人为他制定学习计划,用心调理他的一日三餐。当我们问到养育孩子的费用时,老人家表示村里有补贴,每月1000多元,衣物又总是有人赠送,学习医疗费用全免,孩子吃不了多少,多余的钱都给他存着呢。看着小豪在家里松弛自在的状态,我们都放心了。

小豪就像一株月季,命运让他的生活布满荆棘,但总有爱来浇灌、来修剪、来引导,总有一天,绚丽的花儿会开满枝头。

乡村孤儿,他们困在一座伶仃的荒岛上,在社会长河里孤独地守望着。2001年,2015年,2022年,我遇到了三位孤儿,他们的守望以不同的方式到达了彼岸。而政府救助便是那叶扁舟,带着他们走出荒岛,奔向阳光。只愿,这船儿能再大些,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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