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带河多,都不大,小时候扔东西玩,常能从河这边扔到河那边。河纵横交错着,走过一二里地就会有一条河挡着。这些河大都是建国后修水利时人工开挖的,既排涝又抗旱。印象中的这四五十年间,我们这边既没旱过,也没淹过。
一户户人家的房子沿着河排着。河有多长,房子便会排多远。不知道这些沿河排列的人家算不算得上村庄,电影中的村庄好象不是这个样子。若算村庄,那么河水东西流淌,村庄就是一条带子似的东西横着;河南北走向,村庄就南北竖着;河斜着,村庄便一溜儿斜着;也有的河不知道为什么弯弯扭扭的,庄子也便贴着河弯扭着。
我的家便是住在这样横着的一条带子之中。房子前面是路,路边是河。路是土路,两三公尺阔的样子,赤脚挑担走在上面也不硌人。路上行人也不多,走过的大都叫得出称呼或名字。河水很清,一望见底,走路或游玩时渴了,捧了就可以喝的。河水也是我们这些沿河而住的人家唯一的吃水的地方。涨水时河水西流,水退时河水东去。河里小鱼儿也多,也不怕人。每当下河洗菜洗碗,都会有许多小鱼围上来,在小腿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叨啄,酥酥的、痒丝丝的。
河水平静温驯安宁,从没有过大的浪,但也有发大水的时候。有一次,河里的水漫到要接近路面了,我忽而看见弟弟在河中央浮游,两脚还将水踢出了水花,我很兴奋地蹦跳着拍手欢叫:四儿会游河啰!四儿会游河啰!猛然间感觉到身边有人朝河中一纵,溅起了很大的浪花---也不知道弟弟什么时候就回到了家里的。
我家东边有一个缺口,每年的雨水都会冲毁这段路。虽然影响了行路,但冲下去的青沙使得河底很板实。水也不深,是夏天的天然的洗澡场。我便是在这里呛了好几下水才会了游泳的。我们每天泡在缺口的河中,好像没感觉到夏天有多热。那时到这里洗澡的人很多,六队的、九队的、十一队的,当然我们队的最多。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有。但白天这里一般都是我们孩童们的天下。将裤头脱了随便找个树根或芦杆一挂,光着屁股抄一把水拍拍胸口,口中叫着妈妈教我们的话:拍拍心、到老不害病,然后钻到水中。到现在洗澡时我都记着这习惯,只是早已羞于叫唤了。
我们打水仗,将水拍得四处飞;钻猛子,从河这边钻到河那边。或者光着身子从路上跑到东边商店前面的平桥上,在桥中间跳下,游回缺口处。我们在水中嬉戏打闹,无拘无束,一点也不乏味,常常在水中大半天也不想上岸。有的是工夫,有的是玩伴。好象每回都是在我洗到嘴唇发紫、手皮发皱时,忽而看到爸爸拿了铁叉追到水边来了,对我和弟弟瞪着眼、咬牙切齿地、很凶很愤怒地大声吆喝,弓着腰,将叉柄很分明地指向河中的我戳着舞着。每当这时,河面会安静下来,同伴们都静下来。我看着爸爸的叉柄,保持着与爸爸舞着的叉柄的距离,极害怕地转远了一点上岸。印象中爸爸好像从没有下过河游过水,我也完全是可以游到河对面躲避愤怒的爸爸的铁叉的,我也看到别的伙伴这样躲过,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我觉得爸爸和妈妈身上一直有着令我敬畏的、神圣的东西,是不可逾越的。到现在我才发觉,爸爸那时并没有用铁叉柄真打过我们,我和弟弟都上岸穿了衣服,他也便罢了。
夏天的夜再热,我也是不敢下河洗澡的。因为妈妈说,夜里河里会有水猴的,水猴在水里的力很大,被水猴拖到水里是上不来的。妈妈的话我最爱听也最信。每当夏夜乘凉,听到大人在河里洗澡的声音,我很是羡慕他们是那么地勇敢,不怕水猴。
去河里玩水一般都是趁大人上工的时候,也有名正言顺的时候,那就是摸河蚌。爬到水边的细长的那类河蚌我们一般是不要的,我们都要到水深处踩摸。我个子不高,最多只能在偏离河中央、水到下巴的地方,仰着头踮着脚,手扶着木盆或瓷盆慢慢向前踩。踩到滑滑的硬壳又钻在泥中的,那一定是河蚌了。一个猛子下去,抠出来洗去污泥放到盆内。有时一个猛子还抠不出来,还要再扎一个猛子。我摸到的河蚌一般都不大,比我巴掌大一圈的就算大的了。很想摸到角蚌,特别是大的。听人说角蚌里面是有珍珠的,越大的越可能有,据说是很值钱的。可是我很少摸到角蚌,也能摸到一些,都不大,劈开后都没有珍珠。那些能在河中心地带摸的人,他们摸到的河蚌比我大得多了,角蚌也比我摸的多;青黄青黄的壳、壳脊处突展着扁平的、诱人的角,让我很是羡慕。虽然我不能到河中央的深水处踩摸,但一个中午下来,踩过一里来回,也能摸上半盆,够美美地吃上一顿的了。那会儿河里的鸭虱子多,身上常会被咬出很多疙瘩,又大又痒,在太阳下曝晒还是很痒,但要不了一两天便会消去,不会留后遗症的。回家将河蚌倒入清水中爬上一夜,让河蚌吐净泥沙。第二天妈妈将河蚌放入锅中煮开,去壳,摘去胰子,便是很好的美味了。
妈妈常常将河蚌肉烧汤吃,很鲜很美很下饭的。这鲜嫩可口的感觉到现在也没忘。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不再摸河蚌,也再没吃到妈妈做的鲜美的河蚌。河似乎不再是我们夏天里唯一可去的地方,渐渐地也不吃河里的水了。去河里洗澡的人也渐渐的没有了,多年一块玩的小伙伴们也很少见了。好象从那时起,夏天便疯似的热起来了。
2020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