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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贵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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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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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风让我想起外婆

 

                 

                             武贵琼

秋天来了,想起外婆,总是好的。

秋天的清远,像极了外婆的况味,给人宁静的喜悦。

庄稼人的日子很清淡,就像秋天的云彩,那片金黄的稻田,是他们赋予俗世最温暖的期许,每个人内心都酝酿一场收割,这次隐秘而又公开的计划会比爱情里不管不顾的私奔来得盛大。

秋天的稳妥、踏实像极了那些庄稼人,不用收敛也是极其的丰厚。

秋天的风让我想起外婆,想起她的宽衣大袖跟风一起起舞,走在田野的外婆是妖娆的,她的微笑诱惑着我走进时光更深的深处。已经离世的外婆,也曾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稻田,秋天也是外婆最喜欢跟向往的,那些被她搬进谷仓的稻子安慰着她孤独的灵魂,我看见她不止一次用粗大的双手抚摸那些金黄色的稻谷,就像抚摸她的爱情。

也许爱情真不如那些谷物来得温暖与真实。

外公走得早,我不知他们是否有爱情,外婆是那种有着小家碧玉气质的女人,清秀的脸庞总让我想到她年轻的模样,三寸的小脚使外婆走起路来更添一丝婀娜,宽大的蓝布疙瘩纽扣衣服包裹着外婆娇小的身体,每次看她走远,我都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件衣服里面灌满了风,这样想的时候,外婆的影子变得绰约多姿起来。

从我记事起,外婆都挽着一个发髻,除了蓝布衫,就没看见她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那靛蓝越洗越亮,越发衬得她的皮肤白。除了地里的庄稼跟儿女,没有什么更让外婆挂念。小时,秋收过后,她都会背些新米送来我家,吃饭时,外婆对饭桌上掉的米粒都舍不得,非要捡了来吃,新米的味道很香,就像外婆恬淡的笑。外婆每年都会在我们放假的时候来住上一阵子,帮母亲料理家务,我们也乐于围着外婆转,她总是柔声细语,从不高声说话。

外婆走的前几日,我前去病床前看望她,发现她的容颜姣好得像个孩子,白皙、光滑,我顿时惊呆了,她可是九十多岁的老人啊!后来他们告诉我那是回光返照,也就是说外婆在世的日子已不多。

外婆年轻时就患有眼疾,常常风一吹就落泪,所以外婆的手绢不离手,用完后又藏进大袖子里。后来才知那就是一个简单的白内障手术,外婆的眼睛终于在她晚年的时候全瞎了。有一年我提议带外婆去医院做手术,舅舅不同意,他怕有意外,可他哪里知道,外婆是个爱干净的人。年轻时的外婆总是把家里的木板隔断洗得光亮如新,还有那些木板凳也是一尘不染,整个家被外婆收拾得干净如新。眼瞎后的外婆也一样爱干净,她慢慢摸着自己上厕所,自己梳头,每次我们去看她,她都会情不自禁地用手理她穿在身上的衣服,看得我心里发酸。一个那么爱干净的老人,却让她受这样的罪。

 外婆走的那夜,下了一场好大的雪,这样的大雪好几年未曾见了。小山村一夜之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唢呐声穿过外婆的灵堂,素白的天地间有种悲怆的壮阔。

下雪了,一片雪白被忧伤缠绕,穿着素衣的外婆,以她生前的清秀之姿,隐于山河,小村心甘情愿地安放了她的灵魂。山路蜿蜒曲折,一路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怕外婆听不见我最后的呼唤。其实外婆早已听不见我的呼唤,只是我内心赋予自己的一份执念吧!

一张白纸盖住外婆的脸,依旧还是她喜欢的靛蓝布衫,我看见外婆露在外面的手指,常年的劳作使手指变得粗大,骨节也扭曲,我最终没有喊出那声外婆,只是静静地望着遗像里穿着蓝布衫、坐在竹椅上双手合并放在腿上的她,那时外婆眼睛还没有瞎,一脸的柔媚浅笑,这是外婆一生清宁所致,藏着一份无望却迷人的忧伤。外婆一双小脚安稳地放在宽大的裤角下,娇小的个子让人看着心疼,我仿佛又听见外婆用轻柔的声音唤着我。

外婆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下面有六个弟弟,就她一个女儿家,却没有享受独女的待遇,过早成了弟弟们的保姆。十八岁那年嫁给外公,外公个头高大、长得帅气,不过会抽大烟,还大男子主义,事事做主,从没有外婆讲话之处。外公年轻时做些山货生意,除了家用,剩下的钱都拿去抽烟了。

外婆生了一个男孩,五个女孩,除了六嬢,全长得像外婆。虽说不是嫁给什么富贵人家,日子也算过得安稳平实。唯一长得像外公的六嬢不到二十岁就患心脏病离世,记得她高高的个子,小时跟母亲去医院探望时,看见她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手指纤细,像极了林黛玉。外婆一生为儿女牵肠挂肚,五嬢被一个他爱的男人骗到河南卖了,外婆整夜整夜地哭,直到后来五嬢跟后来的男人来老家探望,知道那男人待她不错,外婆才安心。外婆生前流了太多的眼泪,一半是眼疾,一半为儿女。

舅舅说外婆是有福之人,在那不足百户人家的小山村,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剩下老弱妇孺,谁家办丧事都会很头疼找不到人帮忙,偏巧一场大雪留下了很多回家过年的年轻人,舅舅哪知这是外婆的福报,也是他的福报,伺候一个瞎眼的母亲十几年如一日,对于六十多岁的舅舅也是一份难得的孝心。

外婆走的第二天刚好是大年十五,我农历的生日,内心有种说不清的宿命之感,想起外婆生前的好,想起她总是笑盈盈地喊我小贵,眼瞎心亮。每年的初五我们姊妹几个都会随着父母去给她拜年,挨着给她发压岁钱,然后她会一个个喊出我们的名字,就连我们孩子声音是谁她都能对上号,真是个有心的老人。我常常不止一次去想,要是她眼睛不瞎多好,让她看看这些孩子们可爱的模样。

外婆出殡那天早晨,雪停了,只是风更凛冽,一路飘洒的纸钱铺满上山的小路,外婆的墓地面朝一片连绵的山峦,山峦下流淌着一弯河水,半山腰的田野里春天可见油菜花开,秋天是金黄的稻子。那是外婆的春天,也是她的秋天。

我喜欢秋天,秋天的风让我想起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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