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村庄,提到对村庄的记忆,总会想起九溪,这个有几分亲切又有几分难以割舍的地方,就像我隐藏在内心的小秘密,以至于每次忆起时脑海总会浮现一幅这样的画面。青瓦与石头构筑的房屋,素朴而简约。于群山之间,与溪水共眠。那里的石头会说话,那里的时光很深情,那里的溪水被歌颂,那里的土地很丰饶,那里的时光有着怀旧的缱绻之态,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沉溺进去。
喜欢九溪,不光因为它跟我发生了一段文学的情愫,还因为它与我有着一丝血脉的牵扯,这份牵扯分明很久远,久远得不属于我,但它却真真实实地存在过。小时候听父亲讲起过未谋面的奶奶就是九溪人,许多年后当我去到九溪,打听以前是否有户姓庄的人家时,竟没人能给我肯定的答案,让我一阵怅然之时,又欣喜于有这么一份记忆。毕竟在我第一眼看见这个村庄时,就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它的一切。
还记得从年少时就喜欢文学,喜欢在文学里营造一份超出生活的梦境,加入九溪青山文学社竟让我觉得那是人生所干的第一件大事。那时的九溪于我是陌生的,只觉得它离我很远很远,只知道那里有一片文学的处女地,有那么一群热衷于文学的年轻人,在文学的世界里欢喜自知。
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当社团负责人叫我送稿子去九溪时,(那时的总部在九溪)我还是欣然地接受任务,尽管我很害怕独自一人坐车去那么远的地方。经过很长时间的一路颠簸总算到了九溪,打听到当时社长刘琼华的住处。记得在那间略显简陋的小屋里,看着那些印刷《青山》刊物所用的油墨、滚筒之类的物件时,心里竟无端生出一份对文学有种敬仰与崇高的情结。刘琼华侃侃而谈,对于文学他倾注过多的情感,对于这片土地的书写,他赋予更多的诗意,他的眼神在谈起文学时发着光彩,让人感受到他对文学那份深深的热爱。
他带我到村里转了一圈,行走间,我感受着村子里一份浓浓的家园气息,石板路上深深的影子多年后一直挥之不去,一切都在时光中静静发生着,恍然走进陶公笔下武陵人的居处,仿佛这是一座栖息在尘世之外的村庄,人们穿着宽袍大袖行走在古意深深的巷子里,闲适而自在,那时的九溪让我觉得有股尘世烟火的暖意与文学世界里的风情。
再次进九溪,已是2008年,仿佛隔了几世的光阴,不过那份记忆还在,文学的氛围还在,对九溪的眷念也还在。解散了很多年的青山文友又聚九溪。那天天气很冷,不过大家激情不减当年,还有很多文友从开阳、息烽等地赶来,只为寻找一份文学的回忆而来,围着一盆炭火就开始聊天,聊着那些云淡风轻的日子,谈着经年的变幻时光,感慨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人生景象。大家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却没有人过多关注九溪的变化,我内心有些怅然,此刻的九溪已不是当初我看见时那个隐于野的九溪,不经意间热闹了许多。不过这里的石板房依旧,溪边的景物依旧,人们对生活中的那份挚爱依旧。那天我跟着几位文友爬上高高的老青山,这座九溪人仰望的精神家园,青山文学社对之赋予灵魂的领地。站在山顶,村庄就在脚下,九溪河蜿蜒流淌着,让田野添了灵性,让村庄有了生命,让行走多了诗意,九溪,依然是我心中的九溪,美丽而安宁。
九溪就这样从我的记忆里走远又走近,我知道正是因为那份初心不改,才会这样对它不离不弃。2017年青山文学社的半年会活动,地点还是选在九溪,我内心是高兴的,因为又可以去到九溪,去触摸九溪的一草一木,去感受阳光下氤氲的事物,去溪边看戏水的孩童,去巷子深处探寻前世今生的时光。那天阳光很好,文友们兴致很高,有故地重游的感慨。大家在每一间旧屋与旧屋间穿行,在每一个院落与院落间驻足,在每一家门前与门前流连忘返,仿佛想唤回曾经遗失的时光,年少的容颜,九溪在每一位文友心里早已经生根发芽,此生难忘。
在游走的间歇,我竟有些庆幸九溪还是原来的样子,尽管九溪村民为这事而感到有些抬不起头,我却觉得很多村庄的打造就像是一厢情愿的占有,而非心甘情愿的给予。所以今日的九溪依然容颜未改,乡音如旧。走进小巷,那口古井还在原地,甘冽的井水让人想喝上一口才罢休,一切都那么熟悉,井口边那些被绳子勒出的印痕还在,汩汩冒出的泉水让村民们取之不尽,这口井就是九溪的记忆之源,他乡游子的梦中甘露。
巷子深处,那些老房子静默着,又恍惚在讲述着一个个久远的故事,那个曾经搭建起来唱戏的戏台,已经布满蛛网,站在台子底下往上看,在正午的光影里,似乎看见一个个戴着面具,穿着屯堡大袖的人们一次次在阳光里舞动起来,挥动着手里的兵器,咿咿呀呀唱个不停,这哪里是幻觉,分明就是今天屯堡人现实中生活的情态。
老屋里那一扇扇木窗子上的雕花,在经历风雨的洗礼中,显得灵动而优雅,是的,优雅,这份优雅在每一位九溪的女人身上再现,不信你看他们那鲜艳的衣着、走路时妖娆的姿态,还有那些坐在家门口绣花的婆婆,谁敢说她不够优雅,不够诗情画意吗?在这样一个被石头堆砌起来的村庄里,被溪水沁润着的时光中,那些流逝的都是美好的,即将发生的,也都是美好的。是的,这就是九溪的魅力,溪水的魅力。
在惬意的时光中,我就这样慢慢走,慢慢寻,顺着记忆的脉络,找到曾经的那棵银杏树、曾经的那座庙、曾经那户做枣子糖的人家。村口那位讲故事的老人已经在屯堡的故事中隐身,年轻的一辈又接过他手里的戏本,开始赋予这座村庄新鲜的血液,就像那日夜流淌的九溪河,奔腾着,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