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凤凰时已是正午,在我从旅游车上下来双脚踏上凤凰古镇的那一刻,不由从心里轻轻喊出一句:凤凰!我来了!我就像在唤着一个久远的梦境。打通友人电话后,他让我跟同伴到风桥等他,在来时的车上,我一直在想这座名为风的桥是否会跟它的名字一样充满诗意。友人终究是那种心细之人,半天不见我们身影便亲自从风桥走过来接。见面总是欣喜,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抬头与低眉间都可感受到时光慵懒的环境里。我来不及打量眼前的风桥,跟着友人先把行李安顿下来再说。 来凤凰,能够靠江而栖,当然是最理想的。我欣喜地打开临江的客房门,只见碧绿的水面倒映着江面的景象,放眼向下游望去,静静的水面仿佛沉寂了千年。侧耳间,又恍然听见远处有歌声传来,我想这些恍恍惚惚的感受都是受到《边城》那本书的影响吧!偶有客船从江面划过,乌篷船摇摇荡荡在水面荡起波纹,撑船的船夫悠闲地划着桨,游客们拿起手机忙着拍照,时间仿佛静止在水面的波纹里。
我们落脚的这条街街名为回龙阁,是凤凰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旅馆背面正好与沱江为邻,正面与大山为屏障。倒也不失为最好的地段。走出客栈,街两边尽是琳琅的商品,一家紧挨着一家的小店各具特色,食品加工的现场往往是游客最喜欢驻足和拍照的地方,现做现卖姜糖的店门口围满了游客。路过一家手鼓店,那位漫不经心打着手鼓的少女,仿佛已将耳旁的喧嚣屏蔽,独自沉迷在音乐的世界里。我在想,此刻回龙阁街上来来往往的游客跟她有何等的关联呢?终究都是过客,谁也不会因她的敲打而留下,谁也不会因她这份独有的淡然而动心,我也只是个过客,不曾想干扰她独处的世界。 踩着石板路,享受着深秋下午的阳光,身边走过的游客无论是梳着彩辫的年轻人,还是穿着民族风的中年妇女,头上都戴着五彩的花环,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愉悦,有种童真的表情在脸上。我想,这或许就是凤凰的魅力吧,可以让每个人忘记年龄,忘记时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一切都随心所愿。那位一路追着游客卖花的老妈妈心里是否也有着对花的喜爱,我不得而知。
回龙阁的尽头上几级台阶便来到凤凰有名的风景点——虹桥。桥上游客熙熙攘攘,大家都在忙着见缝插针地选择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拍照,生怕虹桥会突然消失一样。望着刻在靑砖碧瓦上的虹桥两字,以及延伸向天际的屋檐翘角,一种时光的沧桑感油然而起。看着从身旁擦肩而过的人流,我在想,虹桥上到底留下过多少文人墨客的诗文,贩夫走卒的故事。这座横卧于沱江之上的虹桥风雨楼,在历经了六百多年历史的变迁中,是否还是曾经的虹桥,曾经的风景。
从虹桥上穿过,人来人往的人们在一间间设计古朴的店里选购着自己喜欢的工艺品。一家从文书店就好像是专门预售沈从文的著作一样,老板竟有些忙不过来。专门为游客画肖像的店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正舒坦地打着瞌睡。听着耳边传来的吆喝声,看着杂货店里忙碌的老板,游客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此刻的虹桥,正演绎着一幅人间市井图。 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来到凤凰的古城墙上,古城墙建于沱江与民居之间,就像守护神一样保护着凤凰城百姓的平安,就算风雨来袭,它依然固若金汤。倚靠着紫红色的墙,感觉时间静止一样。伸手去抚摸冰凉的墙面,看着石缝间生长着的植物,以及墙头狗尾草在深秋的风中摇曳着,一份于时光深处的感动油然而生。
走进凤凰,当然最让我着迷的还是一条条小巷,以及小巷里一家家的店铺,这样的行走是惬意的,你不用遗憾刚才错过的地方,或许下一个路口就会遇见同样的情节。凤凰街头有些店家坐在门口享受着阳光,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有些在店里专心做着一份手工活,仿佛他们更喜欢享受着当下的时光,一切随缘。 带着一份对文学初衷的热爱,我一步步在阳光中找寻着灵感。此刻的我,可以漫不经心;可以恍若世外;更可以生出万种风情。将自己安放在小巷每一寸迷人的阳光里,与一张张迎面走来的的面孔相遇又别离,任由这份难得的闲适一直缱绻,缱绻到天边。
二
提起凤凰,怎样也绕不开沈从文先生。专门腾出半天时间去沈先生的墓地,沈先生的墓地位于沱江的杜田村,从凤凰镇上走过去,需要十多分钟路程,在去往墓地的路上,一条狭长的巷子空寂无人,如果不是同行的友人一起我甚而怀疑沈先生的墓地不在凤凰,只因凤凰的喧嚣与此刻的寂静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在靠近一座山的山脚,一块石壁上面刻有“沈从文先生墓地”的字样依稀可见,沿着山路往上走,路的一边被鹅卵石堆砌起来,山上稀疏的树林显得清幽而充满灵气,暖暖的阳光穿过树林照在我们身上,倒也少了秋的萧瑟。眼看就快到墓地,心里却有些异样起来,说不清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这个我一直挂在心里要见的墓地会上什么样子?见着了又会是怎样一份心情?一切都来不及细思,沈先生的墓地已近在咫尺。 看着月台四周铺满的鹅卵石,我才明白沿路那些鹅卵石是为这里所铺垫,一块大石头立于月台的中央,菱角分明,就在我发愣的同时,走近了才看见石头上面刻着字,才明白这块大石头就是沈先生的墓碑。这是一块天然五彩石,上面大,下面小,就像一块插在地上的倒三角形。石壁表面因常年风雨的洗礼留下斑驳的痕迹。要不是因为这是沈先生的墓碑,或许我就觉得这仅仅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往前凑近才看清楚石碑上面刻的字迹,石正面镌刻的是沈从文先生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这些字被填上绿色,跟石头上面长出的青苔互相呼应,一股生命的气息扑面而来。
站在墓碑前,发着呆,不知沈先生魂归何处,难道说这块石头已将他一生的生命印迹全部保留,又或许这块石头才是可以承载他生命之重的最好选择。对着墓碑行了祭拜礼,背向着墓碑坐下来向山下望去,此刻的山林是寂静的,时间是寂静的,就连我的心也是寂静的,我想也只有这么一个寂静、清幽的地方才适合怀念沈先生。时间之外,我恍然看见沈先生向着我微笑,那笑让人感动。友人提议该走了,就在来时我看见有一块木牌上标注得有边城书屋的指示牌,就执意要前往,顺着上山的路,一个清洁工在清扫着石阶上的落叶,问她书屋的事,她回答只知扫地,其他一概不知。我在想,单纯有单纯的好,谁又能说她的世界缺乏诗意呢?就想她每天在这清静之地与自己认知世界的方式度过每一天,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活法。听见人语,只见几个打扮时尚的男女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我却宁愿相信他们是在讨论着边城书屋以及沈先生墓地的故事,便走上去询问边城书屋去向何处。 他们告诉我,边城书屋已经关闭了,心里有几分失落,悻悻然顺着山路往下走,只见路旁的野菊花开得繁盛,那鲜亮的黄色似乎能把山林的寂静点燃,我一下回想起沈先生墓碑前摆放的几束花,才暗自责备自己来时没有想到。于是一边走一边採了一把野菊花,然后又再次回到墓地,把花放在墓前。再次重返墓地,独自一人对着墓碑,一份寂寞之情油然而生,看着四周寂静的山林,我在想沈先生会寂寞吗?会孤独吗?我想不会,因为三三后来跟他合葬于此。拿着那些花,再次鞠躬放下花我便匆匆离开,怕渲染出的那份愁绪溢出心间。 告别墓地,沈从文故居也是必须要去的地方。沈从文故居位于凤凰古城内的中营街,在去往中营街的路上,游客熙攘,看来大家跟我一样来凤凰的情愫都与沈从文先生有关。故居的巷子是一条普通的民居,路两旁都是店面,巷子的上空挂了很多红灯笼,还没到门口就见排着长队买票的游客。可见大家到凤凰都想来看看这老屋,来看看这位写出《边城》的作家作家。
踏进老屋的天井,才看清这是一座湘西特色的四合院,具有很明显的明清建筑风格。四合院分前、后两进,故居内除了展出沈先生的著作,更多是一些过去的老照片,人们在影像里看见了沈从文人生的重要时刻及文学路径。人群里不时会听见游客说这是一位大作家,也有人说这是一个写书的,也还有人说凤凰因他才这样出名的,云云种种的话语把这老屋一下说得灵动起来。看着那些精致的镂花门窗、天井里鲜活的植物,仿佛都沾染着文字气息,透出一份雅致的景象。一位女士给父母在四合院的天井里留影,一边拍一边说道,再照一张,沾点三三的幸福。看着那对年老出游的夫妇,心里顿时感动起来。
在每一间老屋中游走,老屋很旧,旧得有了时间的味道,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样一个被他用文字描述过很多遍的古城,在这条被他用情话写尽相思的沱江边,以及江边那些被他用悲悯之心写尽的芸芸众生。我想,此刻的老屋是有灵魂的,是被时间宠爱着的,同时也是被每一个热爱文学的人所牵挂的。 走出老屋,在一间书店买了一本沈先生的书《我明白你会来 所以我等》,店家在扉页盖了很多关于凤凰的印章,不管了,只要是留下一份文字的记忆就行,哪管它好不好看。更别说书名是那么的让人一见就喜欢。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凤凰!我来了。来遇见了沈从文笔下的沱江,遇见他居住的老屋,以及他为凤凰书写的过去的时光。夕阳洒落进小巷的尽头,我也慢慢从沈从文故居走了出来。
三
来时就有一个心愿,就是去感受凤凰的清晨与夜晚。天灰蒙蒙亮,我便起床,打电话吵醒老板打开店门,友人怕我独自不安全,已等在门外。顺着白天喧闹的小巷直奔江边而去,此刻的凤凰正在梦境中,悄无声息。从风桥过,一阵萧声由远而近,时而低沉、时而悠远,记得昨晚夜深也曾听见过,只是未见其人。我想或许是着一袭白衣的居士,又或许是一位曼妙的女子穿着白纱裙在江边独奏,用萧声诠释着对凤凰的另一种挚爱。其实,是什么样的人吹奏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此刻凤凰带给萧者这份超凡的心境。此刻的凤凰已归属于我内心最喜欢的场景,就这样与它开启一场对话。
友人告诉我清晨看凤凰的最佳景象就是跳岩,那儿是看日出跟浓雾最好的地方,沿着白天走过的路,似曾熟悉,又有几分陌生,路灯把小巷拉得悠长,石板上泛着橘黄色的光影,温暖而深远。悄悄地尾随友人的脚步,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想跟凤凰来一次心灵的交汇。偶遇一两个赶早的当地人,背着竹篓、或是手里拿着烟杆,行色匆匆的样子。四周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做个深呼吸,想把眼前的记忆深深刻在心里。仿佛凤凰已待我多时,当青石板响起阵阵跫音,一场酝酿许久的邂逅就这样不经意碰撞,看似浓烈,却又带着独自的清欢,此刻的凤凰与我各自隐约,互不打扰。 到达跃桥时,远处仍然是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已经有摄影爱好者摆好阵势,占领着最佳位置,就等着日出的光临。我朝跃桥上走去,此刻的跃桥已被我独占。坐在一块石墩上面,下面是潺潺的流水,风吹来深深的凉意,望着远方的天际,日出在迷雾中躲闪,一会凸显出来,一会隐藏进去。天快亮开时,迷雾依然锁着太阳,守候的人们纷纷离开。 天亮开,旅行团开始聚集在江边,随着导游的小蜜蜂响起,凤凰新的一天开始了。顺着沱江边慢慢行走,沿途走过风桥、雪桥、雨桥、雾桥、虹桥,我在想,这些桥跟沱江有着怎样的关系,是相依相存,还是互不关己。一对年轻的情侣赶早就要离开凤凰了,请我在沱江边给他们留下一张合影。就这样一边走一边看,那些停泊在江边的客船紧挨着捆绑在一起,似乎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坐在沱江边的石板上,看着水面氤氲的雾气,期许能够逢着一个渡船的女子,她会不会像翠翠那样唱歌;会不会学翠翠那样摆渡;会不会跟我打声招呼,会不会跟我聊起沱江边的清晨与夜晚。望着远方慢慢高升的太阳,凤凰的清晨就这样过去。
临近黄昏,沱江边的吊脚楼也就开始热闹起来,很多酒家拉开招揽生意的绝活,此刻的吊脚楼已然装满欲望。客栈的灯笼及彩灯一下全打开,就像童话里那位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的公主。凤凰的夜充满着诱惑,我小心翼翼地从甬道穿过,直奔江边而去。隔岸可听见歌声、鼓乐声、人群的喧闹声,所有的声音约好似的全部打开,充斥着你的耳朵,不管你是否愿意听,它都会跟随着你。 来到江边,在一家7080的酒吧坐下,点上一杯苹果汁,静静望着对岸辉煌的灯火,看着在灯影里走动的人流,此刻的万名塔才是这夜色中最吸引人的风景,仿佛那里是另外一个人间,而我只是在对岸看风景的过客。年轻的歌手很随性地自弹自唱,在歌的世界里唱着自己的心情。一首首熟悉的老歌让人回到久远的时代,三个年轻人随着歌声大声哼唱起来。我的邻座是一对中年情侣,倒是自顾自地私语,在我回头时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剩下桌上两杯喝了几口的果汁。听了几首歌,我站起来走向江边,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江边有人在放许愿灯,红的、黄的、蓝的莲花灯在河岸边发出影影绰绰的光影,盯着看久了竟分不清何年何月。
我无法把自己融入这夜的情绪中,在四周都是霓虹闪烁,耳边都是歌声狂飞的江边。继续往前走,只见一位白天卖花环的老妈妈躺在栈道上打盹,不知什么时候沉睡着,手腕还挂着几个卖剩下的花环,靠着栈道在暗处的她不易被人发现,我无法看清她的脸,倒是那些夜色中的花发出该有的颜色,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心沉了下来,在这歌舞升平、众人狂欢的夜晚,老妈妈有着怎样的梦境,她在梦里是否会感到凉意,或是在梦里又想着多卖出一个花环时那开心的笑。我想沱江的夜终究不属于我,不属于眼前这位倒在木栈道沉睡的卖花老妈妈。
四
沱江边的吊脚楼已经成为凤凰亘古不变的风景,我想这些沿江边而建的吊脚楼兴许就是凤凰人骨子里的浪漫吧!看那位靠窗凝视江面的女子,无端就是一幅美好的画啊!顺着江边行走,无需找寻你想要的风景,看着那些在江边捣衣的女子,还有那一只只从你眼前划过的小木船,与吊脚楼相得益彰,从哪个角度都是很好的风景。捣衣的妇女将手中的木杵一次次举起又落下,一次次认真地捶捣着,溅起朵朵水花,生活就在这样的情景中诗意起来。只要你到沱江边走上一圈,随处便可见在江边捣衣、淘菜的人们。古诗中“檐高砧响发,楹长杵声哀。”的伤感再也不复存在。他们的生活也从来没有因为凤凰的改变而改变。
站在岸上,我一次次向对面的吊脚楼望去,它们细脚伶仃的立在沱江里,经历着风霜雨雪,见证着生老病死;迎接着季节的花开叶落。吊脚楼已经跟沱江融为一体,分不清是先有吊脚楼,还是先有沱江。我总觉得那些木结构的老屋里装满故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可以在老屋里寻到你想找的素材。我喜欢从江的对岸观看吊脚楼,一排排吊脚楼鳞次栉比地排列着,每家客栈都挂有几排红灯笼,使人感受到一份出尘世间的安稳。 坐上小船,才觉得自己离沱江是那么近,离吊脚楼那么近,近得几乎跟身体靠近一样,竟有些激动起来,仿佛自己坐的小船就是翠翠划过的那只。沱江的水呈碧绿色,又有点像绿豆汤的颜色,可在清浅的水面看见水草,有船只划过时,水草随碧波荡漾。小船上的游客除了专心拍照的,大多没有言语,像我一样盯着江边的吊脚楼跟岸上的风景。 沱江的水流轻缓、柔和,让人想着亲近,同时也让人觉得有份难得闲适,全身心的放松。我知道,再好的风景也有告别的时候,再不舍的情谊也有分别的一天,如果可以,真想独自撑一支长篙,在沱江的时光中,在诗歌的意向里,在与凤凰的碰撞中,让心自由地漫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