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正月不能剪头发,剪头发防舅舅,防我理解的是妨碍的意思。既然不是什么好事,我也随大流地忍住一个月不剪头发,其实,只有在我忍住不剪头发这一个月里,我才想起来我有个舅舅,其它十一个月都是忘记的。
我舅舅长得黝黑粗壮,说话能噎死人。我从小就不喜欢他,认为他说话不好听,可现在想想,他那时不过是逗小孩而已。他生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做为家中唯一的男丁,姥姥姥爷都宠着他,他在姥姥家从来都是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上做大爷状,姥姥却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想着他。
后来姥姥需要人照顾的那些年,住在我大姨家,我妈天天都去,舅舅一两个星期都去不了一次,姥姥却最想他,总是念叨他。姥姥的房子自然也是归他的,最可气的是,姥姥的房子拆迁换大房子要补钱,舅舅没有,姥姥竟然让大姨和我妈一人出一半借给他,更可气的是,他后来竟然不想还我妈这笔钱,还是我妈借着我要上大学这个名头才把钱要回来的。我妈赚的最少,又一个人负责我的所有开销,那笔钱虽不多,却是当时我妈所有的存款,你想我能有多喜欢这个舅舅?
可是我的舅舅其实并不是好吃懒做啃老的那种人,他有工作,每个月有固定收入,造成他没钱的重要原因是他的媳妇。
我有过俩个舅妈,第一个很漂亮,而且是她主动追的舅舅,因为在那时舅舅算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人了,不像有的人家三四个儿子,将来姥姥姥爷的所有东西指定都归他,没人争没人抢的。他们很快结婚生子,又很快离婚。原因是我舅妈出轨了,出轨对象是在公园跳舞的一个老头,据说当时我那血气方刚的舅舅手拿菜刀就冲出去了,后来全家上下围着批评他,我印象中他第一次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没翘二郎腿。当年还算是小孩的我躲在角落偷偷瞟他,心里满是得意,小子你也有今天嘿!
其实我挺理解我的第一个舅妈的,年轻漂亮追求浪漫,偏偏遇上我舅舅这么一个不解风情又顽固自大的人,肯定很苦恼。我舅妈的出轨对象一没钱二没长相,连年龄优势都没有,她是得对这场婚姻有多失望啊。据说她再婚后那老头的孩子们还常常上门来找她的麻烦,她改嫁之后在大街上我大姨和我妈都碰到过她,说样子看起来比之前颓很多。
她颓不颓我没看见,反正我舅舅是沉寂了好几年,他不像以前讲话那么冲了,有一次大街上遇见还破天荒给我零花钱。别人也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满意,理由是没有我第一个舅妈好看,反正是过了很久很久,我的第二个舅妈才上线,而且她的确是不如我的第一个舅妈好看。她不像我大姨和我妈这种素面朝天的中年劳动妇女,她的妆化得浓且廉价,比如她眼角的皱纹里总卡着粉,再比如她口红下面的嘴巴也破破烂烂的,还有她那混杂着满满港台音的河南话。她和我大姨和我妈不同,这也许是我舅舅看上她的原因吧。但后面的事情证明她比我第一个舅妈更狠。
她很懂事,也就是现在说的情商高,我姥姥过生日,她一大早就提个生日蛋糕去庆贺。她带个小女孩,和我舅舅结婚的时候,孩子才刚上小学。听我大姨讲,结婚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要,唯一的要求就是买个新床,可以说是很朴实的人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偶尔还听我大姨提起我第二个舅妈,很欣慰的语气,意思是舅舅老了也算有个伴儿了。但是好景不长,几年前,我跟我妈去看过舅舅,那时他也退休了,又在我们这儿风景区的游船上找了个开船修船的活。他嘴上说不累不累,只是在家闲不住出去玩,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实在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冬冷夏热,且工作时间长,基本没有节假日。舅舅被晒得更黑了,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他更像一个老头了。我跟我妈给他带了只烧鸡,他还要藏着不被船上其他人看见回家吃,至于嘛,退休工资好几千块的人啊。要是姥姥看见这情景肯定要心疼的,那时我竟觉得他是一个可怜人了。
舅舅之所以要打第二份工,是因为退休工资全上交,他一点零花钱也没有,打第二份工不仅让他平时有零花钱,还能偷摸攒点钱。他偷摸攒钱也不为别的,主要是为他亲儿子,我表哥自从跟着我第一个舅妈之后,很讨厌舅舅,根本不理他。他结婚时舅舅把自己的房子给了他,每次去看他时都得给钱,不然不让进门。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舅舅生病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甲状腺囊肿,脖子下面耷拉着多余的一块肉,像倒挂的鸡冠子。在我们本市做了两次手术都很不成功,医生建议要去省会城市做手术。舅舅本身有医保,花不了太多钱,再说一切都只是初期,谁也没确诊他这个一定会恶化,可这么多有利条件还是没能避免舅舅被第二个舅妈抛弃了。我的第二个舅妈打电话给我大姨,说是她女儿有事就不告而别了,等我大姨赶到的时候我舅舅孤孤单单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兜里连一元钱都没有。我大姨现在讲起这件事来还很忿忿不平,你至少给他留个买饭的钱啊,我想她更忿忿不平的是,本来那么靠谱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后来我结婚了,才知道男人做成我舅舅那样不容易,所有工资都上交,没有一点私心杂念,至少我爷爷我爸我老公,在这方面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的。但为什么舅舅老是被毫无铺垫的辜负毫无准备的抛弃呢?他还是很贪吃,打我记事起到现在,逢年过节家庭聚餐,舅舅总是把剩菜都打包拿回家吃。都说贪吃的人有福气,可惜像他这样贪吃的人,却没能有个温暖的家,有个热气腾腾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