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

转 山

和振华

如果不是偷得浮生几日闲，奔赴山海，往大山旮旯江湖深处钻，那能寻找到隐藏在尘土上的时光。

我带着孟秋时节的微凉，翻过玉龙雪山饮马渡金沙江，再穿越连绵起伏的小凉山，终于，一湖碧水，一座峰峦，一个坝子迎接了我。那水是泸湖湖，那山是格姆女神山，那坝子是永宁坝。

沐浴着夕阳余辉，我如水妖在大落水码头拜了龙王后，倾听湖的夜晚呼吸声，行走阿夏幽谷，沉浸于篝火晚会的民族风，让湖风吹拂在灯光倒映的长堤，浪漫满怀，又在夜色苍茫中入住永宁忠实村海余居客栈。因为邂逅了八年前我在这里采访的故人，往事如昨，那阿洪生大达巴，那风雨飘浮的永宁土司衙署，那忽必烈南征驻晔的“日月和”开基桥，反复在脑海里回放，闹腾我一夜难眠。

索性早起，一轮红日从格姆女神山喷薄而出迎接了我，格姆女神山也叫狮子山，从永宁坝看更象一头睡狮，此刻，狮子醒了英姿飒爽，朝阳染红了永宁坝，太阳追赶着生活，大地瞬间充满生机，袅袅炊烟召唤着我返回来到了摩梭人的木制祖母屋，如歌的千年火塘边，摩梭友人曹建平请我们品尝香喷喷的酥油茶、甜蜜蜜的摩梭粑粑，那久违的祖母味道涌上了心田。

可我不能贪吃，一场盛大的山野民俗盛宴正等着我。

匆匆穿过七月丰收在望的庄稼地，跟随一路络绎不绝扶老携幼的摩梭人，往东边的格姆女神山赶，者波村说到就到，到处停满了车塞满了人，那有往日世外桃园般宁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数不清的人正躬腰爬山，一会，到了半山坡地的转山节主会场，顾不上抹汗，但见一个巨幅画扑面而来，那是格姆女神穿着白裙格左手握珍珠树右手持金笛骑着神兽白马下凡的画像，喻示着母系的留存。在锣鼓喧天中，喇嘛、达巴分别上场，进行庄重的祭格姆女神祈福仪式，无数的摩梭人在台下肃立，继而匍匐于地长跪向女神像磕头跪拜，祈求女神保佑天下众生。随后，民俗演艺如火如荼，有我不常看到的狮子舞、牛头马面羊角舞、凤凰舞，陡步爬山赛、赛马、荡秋千、对歌比赛，在众人跳甲搓舞中掀起高潮，简直舞步踏响山岳歌声响彻云霄。

仰望山梁，一座隐隐约约的建筑，一股袅袅升起的白烟，诚如女神在召唤。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我本凡夫俗子按捺不住诱惑，又一次随朝拜的摩梭人往山上爬，山道蜿蜒，好在路边满坡灌木和青草地绿茵如盖，鲜花漫山遍野，香气盈谷，养眼而消去疲劳，加上一路遇到扛着竹杆挑着灶神“冉巴拉”小旗，背着祭品，拖家带口的摩梭人，不用说，脸庞都挂着的笑容，在朝阳下格外的灿烂。我心花怒放，轻盈了上山的脚步。

终于，秋风吹过山冈吹来了古风，风中猎猎的经幡如召魂勾走了我的魂，一鼓作气爬到烧香塔前，我双手合什，随摩肩接踵绕塔撒着五谷祈求风调雨顺的人们，绕塔三圈，心中默默祈祷着女神保佑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立于塔前，俯瞰蓝天白云下的永宁坝子，近处牛羊满坡，与白云一道缓缓蠕动，稍远田陌纵横，玉米水稻绿中泛黄，一派丰收在望，我的心醉了。

下山时，女神庙边沿路看到支起帐篷野炊的摩梭人，她们热情地邀请游客一起过节，喝上一杯牛奶解渴，来一碗苏哩玛酒解乏，吃一片猪腰肉充饥，再来一颗原生态土豆品尝，还有放养的永宁土猪肉烧烤味道亦绝美，在《摩梭谣》山歌声中和甲搓舞中不舍得离开。

人间至味是清欢，后来还在永宁坝山脚下的公路水沟边，我看到沿路水边古树野炊欢聚的摩梭人，始信逐水草而居的游牧古风犹存，确信转山节也是情牍初开少男少女结交“阿夏”的天赐良机。

转完山，踏歌而来下到晶莹的泸沽湖边，环湖的公路上人群涌动，原来正在进行2024泸沽湖“摩梭”女子徒步大会。摩梭人的母亲湖泸沽湖如约召唤着我，湖面一碧如洗，湖心岛屿点点，我心如涟漪深为感染，租上一只乘风破浪的猪槽船，划桨声和着水鸟鸣叫声，驿动的心让我放开粗犷喉咙，没有唱“妹妹你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只跟划船的摩梭船工，学唱摩梭情歌。顿觉桨划开的是美好人生新篇，彼岸花深情地向我招手着。“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涌上心房。

里格半岛湖面与天空一色靛蓝，那是格姆女神的瑶池。柳影婆娑，玫瑰、波斯菊、大丽花、向日葵绽放于岸边，而俗称“水性扬花”的海菜花与走婚搭不上边，却如星辰灿烂落湖，那百十里的花环，宛如湖畔的各民族团结之花，洁白而美丽。信步到了伸展入湖宛若浪漫萦身的仙岛，尘世百愁烟消云散，轻吟：鲁娜湾，我来了。

还不到时辰，错过了《花楼恋歌》演出，只有再往东走，过尼赛村，遥望格姆女神洞雄峙于狮子山脖子之下，众多古树簇拥洞口，如众星捧月，仿佛在注视着摩梭人的苦难与辉煌，吸纳着天地精华，吞吐着摩梭儿女的精气神，接受着摩梭人的朝拜。

再过小落水村，一个摩梭儿女的雕塑像把我带到了盐源县纳西古寨达祖，这里纳西人祖先是从丽江白沙、大具等地迁移而来，建寨四百多年早已融入了摩梭风情，她们也转山转水载歌载舞迎接着客人，节日的氛围丝毫不输丽江地界的摩梭村落。安娜俄岛见证。

节日无地界之隔，泸沽湖周边的摩梭人都有转山转湖的习俗。我在盐源那边的泸沽湖留恋情人滩，走过草海走婚桥，注目王妃岛，体验转山转水风情。又从八大队、蒗放、三家村、大落水村、情人滩转水，环湖看到了转山节的热闹场景，泸沽湖一池秋水盛下了摩梭风情。

行走于这方山水间，我的脑海常常回闪着《华阳国志》记载的“摩沙夷”，以及麽些蛮、泥月乌等史料，还有近现代的洛克、阿云山、罗桑益世活佛也浮现于眼前，仿佛每一寸古老的土地都在讲述着动人的故事，每一道风景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回到背倚格姆女神山，面朝大海子的竹地村泸沽湖岚岳酒店，白庚胜、杨福泉、拉木嘎土萨、曹建平等以及众多川滇摩梭学者展开学术研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动民族团结发展进步。

夜色如岚，竹地村如约举办泸沽湖摩梭人专题文艺晚会，用浓郁的民族歌舞，表达对这座神山这个圣湖的致敬，表达摩梭儿女心向党的深情。随着篝火晚会的隆重降临，在摩梭人带领下，不分民族不性别的人们唱起歌跳起舞，尽兴而归。

源于母性和自然崇拜，这个农历七月二十五日的转山节，我没有爬花楼没有找到心仪的摩梭“阿夏”，却解开了摩梭转山密码，收获多多足够了。挥手间，就要离开泸沽湖告别格姆女神山，那可是无数骚人墨客吟唱的净土，转山转水转风情，还转出诗情，同行的诗人祁萍诗情迸发口吐莲花：

那一年

我凭一片搁置多年的浆抵达泸沽湖的沙滩

抵达已经老去的思念

一直都知道

八百里的小凉山其实很热情

有热闹的水鸟成为水的图腾

有痴情的女子在编织阿夏的彩色嫁衣

婉转的情路在花楼的夜色里月光一般迷离

唯有月光是最好的红娘

唯有月光可以圣洁誓言

千万朵杨花在水中浮沉

它们从幽暗的湖底托出大片的光芒

试图把花瓣空灵的美捧得更高一些

去照亮自己

照亮湖岸上的人

碧蓝的湖水适合做心灵干净的人梦的背景

一张一翕间山和水的呼吸都是春天的节奏

那里山花烂漫

那里是盛世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