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岩乐这个地方是四十年多前了,那场震惊世界的自卫还击战,丽江出了一些革命烈士,就有一个是岩乐的,小小年纪我就记了岩乐这个地名。
稍大,我从丽江坝子东北角的团山到文笔海边读高中,恰好有一个岩乐的同学与我同行,一路我讲着团山的山青水秀,他说着岩乐的种种美好,缓解了到学校路途的寂寞。我就有了岩乐的最初印象是类似于团山,被重重大山包裹的山里王国。有那么几次,他热忱地邀请我到岩乐去玩,无奈被我家人阻止,说那地方山高路远,不要自吃苦头,也就作罢。
也许,我的心头难以磨灭青少的时期留下的美好印象。我年过半百后,终于走进了纠结于心头已久的岩乐。
从丽江古城出发,越野车欢快地从丽宁路文化街道岔路口往东走,一路上,冬月的景观从车窗外掠过,开车的小王介绍说,南面小坝子里工业园区是属于文化社区,西边起伏的山坡是拉马丁社区,我们正在钻东北方的山峦里是岩乐社区。我心头一凛,那一道道山冈纵横就是念念不忘的岩乐了。不禁心里感慨:岩乐,我来了。
晨风吹拂炊烟袅袅,或如柱或曲折散于山野,那些三五人家座落于山脚下,或者砖混或者土墙碧瓦的农家小院,间或有一些低矮的木楞房,房前屋后还挂着一树黄皮梨、柿子果,朝阳下如黄金灿烂,不时传来的鸡鸣狗叫声,装点了冬景充满了生机。
车子欢快地往蜿蜒山道里钻,一个住着几十家的依山古寨展于眼前,房前一畦的小盆地,地里包谷收了掰了,剩下孤单的杆杆,还有孤单的烤烟杆杆作伴,平增荒芜,而只有绿肥、小麦地泛绿,驱赶着冬日的苦寒与荒凉。小王说,那里是叫拉巴课。
又翻过一道道山梁,往南望,一个青松竹林环绕,绿色浸漫的古村落嵌于山谷,我们停车赏景,一会,来了一个牧羊翁赶着一群山羊而来,没有牧羊调在唱,也没有我小时候看到的牧羊人披着的羊皮褂,我失望地用纳西语问:你咋没有穿“愚苏”羊皮褂?还有牧羊的“化都”窝棚在哪里?牧羊人一脸惊讶,生气地说,城里来的客扒(朋友)您把我们这里看成是贫穷落后吧!告诉你羊皮褂我们早已经不穿,也不再山上“化都”过夜了,现在我们这里经过扶贫后过上好日子了。我忙问这过上好日子的地方叫什么村寨子,牧羊人不慌不忙答复:小玉龙。
仿佛一道闪电击过脑际,我的记忆复苏回闪着在打瓦古村采访时,曾经有村民说祖先是从小玉龙迁徙而来的东巴,也曾经有过在拉马古鲁准罗串寨,寨子里有几户纳西族人说,祖先是从那边的小玉龙搬来的东巴,想来这里是个东巴文化的重地,就拉住牧羊人又问:你们这里有东巴吗?牧羊人一楞,旋即说,以前听老人讲有过很多东巴,现在失传了。
我心口一丝楚痛。仿佛东巴祭师苍茫的诵经声消失于山野。
幸好沿路的古寨冬景治愈了我心中创伤,那是可以饕餮的真正山青水秀天蓝。
果然,沿着拍油和水泥铺设的山道,路旁绿树簇拥的几幢砖混小洋楼掠过,岩乐社区服务中心掠过,我感觉到了山村的世纪发展蝶变,心情舒畅了来。
羊绵绵叫声远去,猪嗷嗷叫声传来。丽江山区的杀猪季到了,还真看到沿路有人提着礼品要去做杀猪客,仿佛童年在乡下老家杀猪饭闻香即来。
弯弯的山道没有尽头,车子在山肚子里钻来钻去终于钻到了一个山梁子上,我此行的目的地到了,是要去做侄女请的客,到岩乐社区绍冷恩村民小组和克亮家吃结婚酒席的。
村道到和克亮家有一截三百米左右的毛路,我下车步行,边走边看。这是一个向阳的山坡,坡头零星居住着人家,驶过来两辆电马驴摩托车,车上下来一群人,我跟一个老者交谈,得知他们也是去做客的,就开玩笑说,纳西族是游牧民族的后裔,应该骑一匹配高头大马去做客,怎么骑“铁马”了?他就笑着说,以前出门骑马的,现在时代发展了,不养马了,想骑还真骑不上。我问你们还养些什么?他说,羊、猪、鸡还养得多。又问“绍冷恩”村民小组情况,他说,全村20户70人,全是纳西族,祖先是从太安南溪迁徙而来,差不多有十代了。我想到一路山外有山,不禁感慨祖先迁徙的艰辛。
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娶儿媳妇的人家,原曾想门口会铺上松毛,那料铺上了红地毡,不能小看山里人家了。和克亮忙迎了上来,热情地把我们请进院坝里,吃水果糕点席,接着吃纳西八大碗。
酒足饭饱后,遇到来做客的文化社区本过村的和尚勇,他是参加过收复老山的退伍军人,他跟我讲“文化”地名纳西语叫“阿诗”意即筷子,是从山巅往下看地形象一双筷子。还讲了岩乐出过自卫还击战烈士和泽群。近年文化界的和学光也是名人。故我对这个山卡卡刮目相看,把“文化”之地名理解为祖先赐了一双吃文化饭的筷子。
一会,又有村民领我去逛,先看了主人家里的田地,那几十亩的山地种着绿油油的小麦,还有一畦畦待收的蔓菁,而遮阳棚下种上了药材。我就感慨道:我以为文化岩乐这样的山区只种点包谷土豆充饥,文化大革命时这里是靠吃返销粮度日的,今非昔比呀!村民说,你那是老观念了,现在这里很多人家靠种大白豆还有药材早脱贫了。
随后,有村民自告奋勇带我爬山,去一个纳西语叫“班满”(意为草坪)山谷看药材种植地,但见百十亩白芨等待开挖,丰收在望。再看四周松涛环绕,天籁声中,传来阵阵鸟叫声,我的心醉了。
再爬立于山岗,村民说,东边长满青松古栲黄栗的高山是这里制高点,叫“构肯岩”(鹰栖岩)山巅有“化都”(窝棚)以前是打猎的天堂,现在禁猎了,祖先传下来的猎枪上交了,可成了野兽的乐土,常有野猪、狐狸、野兔、雉鸡、斑鸠等野兽成群结队下山啃吃庄稼,还有过路的熊,防不胜防。我安慰道:这是人兽和谐之地,让着野兽点,让野兽们撒欢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又指着西南山谷说,那些起伏的群山就是小玉龙了,远远看如一条龙在起舞的,如果到“构肯岩”山巅还可以看到玉龙雪山。我往南望,看到了小玉龙和文化与团山水库山水相连,那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心潮如小玉龙起伏,自问连绵的山谷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一条龙?再往北望,又是一个深幽的山谷,穿谷而过的山道为老丽华公路,仿佛马帮从宁蒗、永胜、华坪逶迤而来。一道峭壁如刀砍斧峭,崖子边的山寨为亚东村,再过去就是丽宁十八弯,阿姥神山挽着纳西人的母亲河金沙江奔来眼底,如玉带佩于山谷。不由感怀,物华天宝简直是人间仙境。
那一天,我没有找到岩乐的高中同学,却分明感受到这个神奇的山谷因纳西人的婚礼而锦上添花。果然,晚饭后,如钩的月夜之中,土地散发着山野气息,篝火催得俏俊的胖金美唱起来小伙子跳起来,狂野的婚礼打跳如火如荼上演,而年长些的人扯起老嗓子呵着悠扬的纳西《嫁女调》《请客调》《阿丽丽》你方唱罢我登场,至夜深月亮走我也走。
难忘此行,走进山里感到这是一个收获的地方,我收获了岩乐之乐,收获了久违的乡愁。我幡然醒悟,纳西语“岩乐”是岩子下面有山谷之意,更是岩子下方有人与野兽无穷快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