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下来,客厅的白色天花板上发着红光,灰尘很久没有打扫过,阳光总是躁动不安,连带着屋顶的灰尘都会扑簌簌的砸下来。总是跑着找不到去向。不管是跑向哪里,总是会被人用来走路的鞋子的胶底踩烂再重新升上天空。父亲的脚就像这样,像是乱跑的猪仔,哄乱的争吵然后不顾一切的把阳光和灰尘的平衡打破。
父亲推开门,阳光挤了一些进来。大门咯咯叽叽的笑,门闩颓然的在右半扇门扉上斜扒着。树边趴着的落叶被惊醒,风一吹就跑,身形灵活轻捷的鸟,旋着一个两个圈然后一双鞋踩在上面。灰尘寂静下来,墙上乱跳的枯叶掉到墙的外面,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仔儿惊疑不安。墙上的小鹿挺着四肢落下来。风突然吹起来,带着仔儿走进屋内,最边缘只有一张沙发。正好阳光落下来,抓着仔儿的手指,像是岩浆融化,双指指缝间冰冷又粘腻。像是青蛙的卵,手伸进河水里,成团成团的捏烂,捣成混着黑色青蛙仔的肮脏粘液,这样事情就圆满的完成,孩子们将它们扔进水里,或者糊在哪个被悲伤的孩子脸上,身上,效果总是令人满意。
“不会说话?”客厅的椅子上坐着三个人,仔儿悠着双脚。父亲双脚向内拢着,他总是不好意思。对面一张骄傲的嘴,双手平静的摆在桌面上,半个屁股顶着板凳。身材匀称,嘴巴红润,甜腻的翻出光泽。
“还不会。”父亲双手交错。仔儿想,父亲总是做错事。父亲嘴角强扯,小声嗤笑着。
事情似乎开始温和的不受控制。父亲的双脚轻轻踮起来,桌上平铺着半片光,掐在中间,花瓶正正的摆在中间,满满的溢着水,流着彩色的光。
“这样不行。”白色围巾上面的人总算是模糊起来,脸色红润起来,长长的两根丝线牵着嘴角突然向上走。屁股向后重重的重新调整一下,总算是舒服起来,脊背轻轻的叹气。父亲双手拧的更急,脊背凶恶的停滞。像是马厩里的老马,咳起来就像是像是蜜罐里凝固的蜜蜂。
父亲磨磨蹭蹭的暴躁起来。他总是想要站起来。客厅角落一盆绿色的植物,脆生生的,阳光轻轻的栽进去。这些样子是开始的样子,这样的场景已经越过仔儿小小的脑袋里。父亲的脸色重新缓和,水里总是游着两尾鱼。现在事情已经变成另外的样子,剩下在客厅里的光就像是厚重的雾,冬日清晨屋内温暖滞重的空气。叶子沉沉割人心肺,事情总会改变,叶子支棱起来,边缘长着毛边,人争论的声音搅扰着空气,白毛飘飘散散刺人心神。凳子两端的人脸上刺挠起来,脸上的肌肉挑一挑,气氛突然缓和起来。
两人都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令人不安,鱼缸里的鱼晕哒哒的开始休息。仔儿半天就这样直直的坐在父亲的身边,乖的像是屋角的那颗绿植。眼睛还是澄澈清明,小腿是不再悠悠晃晃的荡着,脊背还是挺直。阳光总是在变化着,只是坐在高板凳上的孩子不变。院子里是一颗枯树,仔儿想它春天总是不发芽,夏天总是不开花。仔儿喜欢慢慢生长的秋冬。
父亲讪讪的笑,手掌上的厚茧磨磨蹭蹭的忸怩。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客厅门边,现在仔儿只能看着那人饱满的后脑勺,一只短短的银色簪子挽着灰白的头发,像是深冬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下的枯草,精心的梳的齐整。看着清爽又萧索。父亲脚边多了一根不细的小木棒,深秋空气也总是干燥无奈,木棒被搓着褪了干枯的皮。父亲摸着自己的头发,自从仔儿开始长大就总是令父亲羞愧。灰白头发上灰尘飘着,还有些光,落下来,再吹来一阵风,人会向前走,走出大门之后所有的痕迹都回清除。父亲跺跺脚关上大门,双手还呆在过去的时间里,沉浸着,思考着。脸上的褶皱也算被熨平。
父亲脚下的那根木棍被装在仔儿的裤兜里。手抄在口袋里看木棍上的褶皱。褶皱在仔儿的口袋里生根。
最近的父亲总是瘪瘪的身子,似乎是被人过于用力的拥抱过,人卡在温暖的缝隙中间,被一双大手温暖的抚摸过,山林间的小鹿轻捷的跳过一条溪流。天气总是暧昧不清,父亲身上也总是带着和煦的阳光,就像是羊倌身上沾着羊粪的袄。
“仔儿要吃什么饭。”父亲在门框边颇有些玩味笑说一声。这样的谈话不需要回应。父亲的心情愉悦,渴望于世界不顾一切的交谈起来,树上总是有两只鸟,喳喳的乱叫,不允许人们变得平凡。父亲很是满意,仔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规规矩矩地穿着与上周一样的衣服。肩膀似乎是有些累,双手撑在双腿边缓解,以防事情焦急的发生。屋子里来来去去的又是风。仔儿感到有些厌烦。仔儿手指不断地探索着沙发的缝隙,指甲很长时间没有整理过,仔儿不放心的又看过去,铺着绿色麻布的沙发有些刺痛。父亲早早的就坐到方桌旁,父亲埋头吃饭,碗筷摆在仔儿的面前,悠悠荡荡双腿安静的放在桌下。窗外阳光偷偷的瞥了一眼,树叶上总是不断地蒸腾出热气,树叶急剧的吐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薄雾张着双手漂来散去,忸怩的捂住身体。
下午三点钟,父亲的作用消失了。父亲也消失了。转着脚出门,摇摇晃晃的开着花。
黑色的板子前面站着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前面很近的地方支着一颗脑袋,圆圆的黑色,看起来完美无缺。书桌上平平的摊开一本书,35页的角落里完美的开着一朵艳丽的花。一双枯黄的手缓缓的翻开仔儿面前的书页。身侧没有空余出来更多的空间,双手不能垂下来,植物总得保持相同的姿势。树上起风了,天气迅速的暗淡下去,树叶会被风吹动,仔儿双手平平的摊在双腿上。手腕之间一条长长的线,双手疯狂扭动,蛇信子鲜红的弹出,树枝在仔儿的口袋里追着阳光逃,飞一样从口袋里跌落在豆大的灰尘上。头顶上跳跃着飞着仔儿的·双手,它们脱离出来,围着笑闹,火车嘟嘟的赶出来,大颗大颗的灰尘直直的砸下来。
父亲神色不断的转换。仔儿眼睛盯着双手,斜着眼狠狠睨着,有寒气从脊柱间轻轻的呵出冷气,脖颈上揪成小小的丘,仔儿觉得自己身上慢慢的总会变冷。父亲不对称的双眼紧紧的盯着仔儿的动作。“我知道,所以希望老师多看着。多看着些。“手部的动作牵动着肠胃,父亲的双手笨重,厚茧又增添一些重量,尤其难以自拔,于是迟缓又拙,缓缓地画着弧线。在学校里,书桌上放着许多破旧的书,旁边横趴着笨重的灰尘。飞快地掠过门口的几只机灵的小鹿,来看热闹。三三两两的挤扒着,皱纹满身,脸上满是不悦,小孩子最会嘲讽,虚伪的站立着却像是刀刻斧凿一般绵延。还是灰尘浸满的屋子。父亲骄傲的保持躬身的姿势,更多的词语更快的出现,双臂松弛,猴子的谢幕演出,鞭子不再裂空而出。仔儿左手被紧握着,随着父亲身体的摇动转向。风就开始吹得更加迟缓,临近日落,屋子和屋子里的人虚插在半空中,身体开始止不住的柔顺起来,顺风飘摇又顶着风摇晃。
石子路上熨烫着鞋子的胶底,稳稳地发着热气,热气向上冲动的爬。仔儿要时不时的歇息一下,防止热气入侵自己身体更多的部位。父亲站定,像只痴呆的狼。路灯下还有更多的灰尘,在这样的场景下,光简直是一个不会展现仁慈的智者,仔儿得甩甩头,可是更多的风声会不加节制的灌进来。
月晕下方盛满冷雾,苦鱼儿双双游荡。风声坠耳,万物凄惶。仔儿向前走,父亲轻轻的引着仔儿的方向,双脚流泻血肉出来。声音更加悠长。
回到家,父亲更像是那个做错事情的孩子。父亲手慌脚乱,仔儿看见人从厨房走向门厅,小心得盯着饭菜,在熟悉的空间里罕见的红着脸颊,不断的编织自己的脚步。地砖缝隙下沉沉的扣出声响。这间屋子里开着两盏灯,正中的那盏团着黄色的丝线,经过仔儿眼睛长时间的注视仿佛增加了重量,笔直的刺下。餐桌旁短短的灯管护着仔儿暴露在尖刺下的双手。父亲动作腼腆起来,筷子悬定在自己的米饭上,手臂上的衣服褪下来露出结实的手臂。仔儿没有见过父亲的手臂,它是该有自己的想法和气度的,仔儿号召身体革命,就像是她每天清晨怪异的拧动双手双脚,试图肋骨推动到圆圆的肚子旁边,这样总是可以保护突出的肚脐。肚脐上突出的白色肉球就像是鞭炮的一条引线,顽皮的孩子会把燃烧的氤氲着刺鼻气味的香烛放在她的肚子旁边,然后事情就会变得难以控制,肠子会像是鞭炮一样被人扯出来摆正在一片空地上,沾满灰尘然后一段一段的被炸响,她今天决定不吃东西,幸好灯光能够让人悄悄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