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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虹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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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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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梨”到“离”

梨花,离花。

你可看过腊月寒冬悄然吐出新叶的淮桑树,用嫩绿装点素裹;你可曾看过初春时节桃花开满枝头,用她粉红的热吻给予春日最美的示爱;你可曾看过正值当下油菜花开遍山野,嫩黄的海洋每一处都不一样。

春日的花朵总是料峭着妩媚的清纯,而纬度外却有一片冷寂的山岗,开满了素白的梨花。那儿,有一段尘封在回忆中的悔恨……埋葬了一个母亲最后的爱。

我的母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她有着勤俭诚实的传统美德,也有着农民古板的不拘小节。可从未打骂过我和弟弟。文化大革命时期,她被迫害因而落下终身的残疾,走路是跛的。村里的孩子常常嘲笑我和弟弟是跛子的孩子,这搞得我和双胞胎弟弟很怨愤,甚至指责母亲为何要生下我们。她习惯用笨拙的方式安慰我和弟弟,眼中却总是闪过一丝悲苦,我看在眼里却依然无视。

记忆中,她的脚上总是沾满了泥,脚趾甲里也总有洗不净的灰土,日积月累,她的脚变得沟壑纵横,深的、浅的、数不清的一道道狰狞的纹路攀上了她的脚。那件姑母拿给她的橘黄的衬衣,她大概穿了有八年之久,早已泛白,大大小小的补丁也有十几个,红的、灰的、黑的……全是从家里不要了的衣服上拆下来的,与其说是穿不下的衣服,倒不如说是再补不好的破布。她的身上始终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一年四季,她都奔波在田野中,悉心的照料着每一棵庄稼,因此她早早的就被晒得黑黝黝的,和别人坐在一起时更是明显。

我们家不大,院子里种着一棵歪歪的梨树。春季,梨花开满头,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铺满地,那是我们一家人最和谐的回忆,可谁也不会想到今后它会成为我最深的执念……

小时候梨花一开,我和弟弟总会到处嗅嗅,找找有没有即将饱满的梨子。这时,母亲嘴角老是勾起一抹朴实的弧度,眉目间扬起一丝欢愉,然后捂着手在我们不会留意的角落咳嗽……留给她的,是我不经意的颦眉。

至今还记得母亲总会在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梨里挑两个又大又圆的出来给我和弟弟。她的手像是施了魔法,挑的梨是无上的美味。盛夏的梨汁滋润了我烦躁的心灵,那冰糖般诱人的香甜至今忘不掉。

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永远忘不掉。那是我与母亲真正隔阂的开始……

夜深了,没有月亮和星星,墙角传来一声声急促而深沉的虫鸣。偶然路过母亲的门前,又听到连绵不绝的咳嗽。我叫来了弟弟,母亲又给了我和弟弟两个梨。没说话,就静静的看着我们吃,眼泛泪光。她又咳了一声,打破这片刻的安宁。“孩子,对不起,今后我怕我只能供一人上学了。”话音刚落,我像只炸毛的猫一般,厉声尖叫“什么?连书都不给读!”母亲垂下了头,弟弟望着母亲沉默着,登时,屋子里只有我一人嚷嚷,活像个泼妇一般。见没人说话,我索性一发脾气踢飞了手里的梨核。母亲抬眼看着我----一抹刺眼的苦痛。“你看着我干什么?哦,我说呢,你早就想好了吧,元宗(弟弟的名字)读书比我好,你叫我来分明就是想让我放弃,我告诉你,不可能!”说完这番我自以为慷慨激昂的陈词,我头也不回的走了。刚踏出门,漆黑的夜把我笼罩了,我似乎走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几天后母亲突然拿出一笔为数不多的钱塞给了我保管,她说她要出门去一趟。犹记得她那天笑容很淡,很轻。暮色里,母亲回来了,那条我走过无数次的小路,像是洒满了盐……

后来,母亲靠着耕地卖的钱省吃俭用把我供上了高中,而弟弟也靠着政府的接济顺利读上了初中。

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我的心中幼时被播种下的自卑种子正在以惊人的迅势悄无声息的成长。

听说母亲来县城找过我一次,还给我带来了很多梨子,四处打听才找到我的学校,同班一名同学曾来告诉我,无意间说了句“你妈妈脚受伤了么”语气里听不出嘲讽,我却满脸涨红,没有下楼见母亲,也不知她等了多久,此后她再没来过。

暑假。

正值夏日,田间的泥土都干涸了,一抬眼,仿佛能看见太阳折射的光芒,一瞬间刺痛了我的眼。不知走了多久,在这条我已有良久没走过的路上,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母亲牵着我的手看我吃梨的模样。几年没见。想到这儿,我不由得烦闷。加快了步伐回到那位我从未向别人提起过的母亲的身旁。

天呐!这…这。田野里有一个赤脚插田的佝偻着背的女人,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我的母亲。她依然穿着当初送我离开时的橙黄衬衫,好似一切都没变。我穿着城里廉价的短袖,不知为何,一瞬间竟感觉格格不入。似乎是感受到别人的目光,她扭过头来,眼里瞬间泛起晶莹泪光,是爱。我一下被惊得后退了一小步,这次,没有嫌弃,而是因为我看到她满头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遮住了半边蜡黄的脸颊,像是在嘲讽我的无知,又似在痛斥我的混账。在我退后的同时,她向前奔来,似乎想要不顾一切的拥抱我,但看到我的动作,她有些不知所措,窘迫的神情又一次让我出神。她终是像个小姑娘般站在原地,沾着泥土的脚有些不由自主的想要躲藏,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死命的揉搓。母亲再次把眼中那抹深沉的苦痛敛去。又是一阵风吹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梨花香。双双无语,我正准备说点什么,母亲却急促的跛着脚像逃命般跑向了竹林深处。我又哪会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

我怔住了,还在母亲慌张的神情中出神,身后传来弟弟略带沙哑的嗓音:”别看了,回家吧。“他好像也变了,虽然瘦小,眼中的世故透着毫不掩饰的对我的责怪。我虽然疑惑,但还是没问。闲聊中,我得知他早已辍学几年,这些年一直在做农活补贴家用。到了家,又看到那棵花开得正盛的梨树,在夏季的凉风里摇曳。花瓣簌簌的落。

弟弟说母亲曾来找过我,我轻轻的嗯了一声,他欲言又止。不知怎的,我心中划过一丝恐惧,而后便是如洪水溃堤般的一发不可收拾……我抬头望着梨树,看着如细雨般绵绵不绝的飘零的素白梨花,我的脑海中又忆起小时候母亲慈爱的面容,一帧帧回忆像电影画面般在我脑海里涌现。“她时候不长了,是你亲手害死了她。“弟弟的话在风中有些飘渺,却格外清晰。淡淡的,只是在陈述一个平静的事实。

我猛地扭头,门外闯进一个粗犷的男子,我认出了他,小时候追着我和弟弟骂我们是“跛子的孩子“的人,他大声嚷嚷,猴急的样子像极了四年前那个夜晚的我。”元宗元宗,马大娘躺竹林里了,好像咳出了很多血。手里还死命攥着一份四年前的诊断报告,给。“那男子无视了我。随后元宗把报告单递给了我,我瘫软地跪在地上,那份早已泛黄地报告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患者自愿放弃治疗“母亲歪歪扭扭的签名旁歪歪扭扭的写着”不能放弃我的孩子。“……她的泪痕晕开了她的笔墨……

“妈妈!”我像是一个被丢弃的孩子般嘶声大哭,隐约间,我看到母亲在梨花铺满的道路上,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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